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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對象：付懷林、劉金華

采訪日期：2020年5月18日

采訪地點：洛陽劉金華、付懷林家里

采訪人：楊潤萌

整理時間：2020年5月20日

我（付懷林）和我的夫人（劉金華）是在1970年建廠之初來到531基地的，在這里我們工作了三十多年，直到2002年左右退休。三線建設時期，我們兩個都工作在531總部，我負責工廠的選點與勘測，她主要從事會計工作。后來，531總部撤銷后，我們又調到了531電管所工作。

一、籌建前工作

我們分別是在1970年的2月和7月來到531基地的，在此之前，我和我的夫人都工作在北京第五工業機械部勘測研究院。我是1965年從河北地院畢業的，專業是水文地質，我夫人是1964年從西安儀專畢業的，專業是工業會計，畢業后我們就被分配到了五機部。

1970年2月中旬，我接到部里的命令，到太原集合去準備531工程的選址籌建工作。我們五機部的工作人員和中央軍委、炮兵司令部來的同志一起組成了選址隊伍。

當時因為國際形勢很嚴峻，國家正在積極搞備戰，許多工廠企業也都往內地搬。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北京有許多重要的單位都搬到了三線地區，有的搬到南陽、襄樊……所以，531工程的任務下達得很緊急。當時正值農歷正月，年還沒過完，大概是正月十一左右，我們設計院的同志和中央軍委、炮兵司令部的同志集合在一個大院里開會，開始準備531項目，之后坐火車到太原開始選址工作。

我夫人是1970年7月接到支援三線建設通知的，當時，我們的孩子只有10個月大，但在接到單位的通知后，還是給孩子斷了奶，毅然決然地投入到三線建設中來。那時我們的政治覺悟很高，不需要組織做太多的動員工作。在聽到黨中央發出“支援三線建設”的口號后，也沒有想太多，更沒有和組織談條件，嚴格遵守和服從組織的安排——到三線去！“沒有火車坐汽車去，沒有汽車騎毛驢去”……這種口號在當時喊得非常響亮。黨和國家對三線建設極其重視，時任五機部的副部長親自接見了她們，經理也敲鑼打鼓、給她們戴著大紅花，把她們送上了火車。

當時，我們單位大概來了有二三十個人，大都是單位根據工程需要直接安排的，政審程序等都是組織安排好才告訴我們的，具體什么樣的人來了三線，組織出于什么樣的考慮這樣安排的，不得而知。“好人好馬上三線”，能去三線參加工作的都是技術過硬、政治過硬的人員，政治審查都是很嚴格的。“地、富、反、壞、右”等五類分子是排除在外的。本來畢業后能分配到五機部這種單位上班的大學生，家庭成分就是很好的。我們家里的長輩都是老共產黨員，政治條件都是過關的。

到了濟源之后，看到眼前的情況，心理落差還是很大的。建廠初期，廠區還是一片荒地，什么也沒有，吃住也只能在周邊的老鄉家里。不僅交通不方便，連生活都有很大問題，洗澡、取水都極其困難。說實話，一開始心態還真有點轉變不過來，因為條件確實太艱苦了，但后來想到作為一個年輕人要服從黨和組織的安排，還是堅持了下來。

二、籌建初期（1970年2月-1972年）

工廠選址的原則是“靠山、分散、隱蔽”，工廠必須放在大山里。此外，還要考慮用水、通電是否方便，以及土地面積是否夠用。當時還要考慮當地的群眾基礎，審查建廠地區群眾的政治情況，凡涉及“五類”分子都需遷走。

在三線建設之初，國家就計劃在豫西北地區、臨汾以南地區建設高炮基地。我們的選址工作也是從臨汾開始，由北向南進行的。1970年2月中旬，在中央軍委和炮兵司令部的領導下，我們開始了531工程的選址工作。我們一開始來到山西的臨汾、運城聞喜一帶進行地質勘測，勘測過后發現這一帶，水文條件較差，地下水量不足，不能滿足531工程的生產、生活用水。此外，這里的建廠面積不足，工廠在這里很可能擺不開。而且，山西地區的主食主要是粗糧，糧食供應可能也是一個問題。畢竟531工程是一個非常宏大的項目，計劃要建13個分部，用水、用地、用糧的規模都是驚人的，這個地方很明顯不具備建廠條件。后來，我們在聞喜縣“革委會”開會討論的時候，一個當地的老革命提議說，你們可以到河南看看去，劉鄧大軍在王屋山那塊打過游擊，那里山高溝深隱蔽，很適合建廠。我們一聽到這個消息后，從北京來的十幾輛吉普車就開到了王屋山地區。用了四十多天，到5月份，廠址基本就選好了，確定在了濟源以西地區以及黃河附近的小浪底水庫地區、孟縣地區。河南地區還是很不錯的，氣候也好，物產也豐富，建廠很合適。

531基地生產的需水量是極大的，它的鍛鋼設備是從瑞典引進的水壓機，需要大量的水作為動力。我們決定在濟源定址后，就開始開辟自己的水源地，在工廠附近的曲陽水庫周邊一共打了20口深水井，才滿足了一到四分部的需水，至于其他分部的用水情況根本考慮不到，只能就近取用山溝里的水。而原來聞喜地區的廠址就成了需水量不大的541基地。這兩個基地一南一北，隔著一個太行山。

為了保證安全，在531工程建設的同時，國家在湖南雪峰山地區也籌建了一個同樣的廠，但還沒等開建，531工程的部分項目就開始下馬了，這個廠也就只能作罷。

廠址選好以后，軍代表最先進廠，除了配備的部分專業人員外，其他的人員組成基本上全是軍代表。軍代表來自不同的軍分區，廠里的所有工作也都由軍代表管理和負責。531工程的上級主管部門是五機部，經費來源、設備引進等也都由五機部來負責。我夫人是在總部財務處工作的，對這個情況很清楚，基本情況是這樣的：經費由五機部直接下發到531總部，總部再將經費下發到各個分部、民兵師團和基建工程兵部隊，以用于工廠的基本建設；總部再根據生產需要，向五機部打報告，由五機部外事部門到國外購買設備，如果部里的采購人員不懂技術，廠里也會派人陪同。531工程的生產設備主要采購于瑞典，僅僅在短短兩年內就購回了大批設備，并同時引進外國專家過來調試設備。

五機部給予總部的撥款也是非常充足的，因此當時的建設場面非常紅火，一到八分部全部都被安排上了，干得是熱火朝天。籌建初期，建設隊伍中民兵占了很大比例。民兵隊伍很是龐大，有好幾萬人，他們來自安陽、新鄉、商丘，實行師、團、營、連的軍事化編制，衣食住行也是和我們分開的，住宿和口糧都要靠自己來解決，對工廠貢獻很大。民兵團支援三線的時候都是整建制過來的，他們自己帶的有醫院、護士、炊事班……機構很齊全。

因為當地比較落后，是一個窮山溝溝，交通很不方便，修的路一段一段的，街道也很窄。我們用的電還是接的濟源縣的電，不夠用的時候老是停電。自來水也沒有，取水都是從農民自己挖的井里打水。工廠要建設就必須解決這些問題，于是總部就成立了“三通”指揮部，“三通”指的就是水通、電通、路通。“三通”指揮部成立以后，我和夫人就從531總部調到了這里，我負責“水通”，我夫人負責財務。搞“三通”的時候場面非常壯觀，人們的建設熱情也很高，當時號稱有十萬大軍，干部也一起參加勞動，所有的項目全部鋪開一塊上。差不多一年多的時間“三通”工作就基本上做完了。

“三通”工作使廠區面貌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們剛到531的時候，是租用附近老鄉的房子辦公和生活的。后來，工廠搭起了簡易的鐵皮房，我們就搬到里面開始辦公。直到民兵團把樓蓋起來后，我們才真正住到房子里。當時的條件還是很艱苦的！職工所需的糧食由當地糧站來供應，工廠統一開伙，到食堂去吃飯。因為交通不方便，我們買生活用品都是靠采購員跑到30里外的濟源縣城去買。洗澡也成為生活上最大的難題，我們好多人幾乎半年都沒洗過澡，大家意見很大。隨著工廠的建設，各種配套設施也隨之建起來了。大概在1971年的時候，廠里建了531總部商店、醫院、新華書店、浴室……商店里邊就像一個百貨公司一樣，東西很齊全，書店里也是各種新校的圖書都有。各種機構設施，應有盡有，就像一個小社會一樣。

三、籌建中后期（1972年一）

531工程前期規劃得非常龐大，共有13個分部。因為這個地方位于后方，很安全，當時說的是北京的炮兵司令部、炮軍研究所都要搬到這里來。同時，國家又在這里安排了海軍航空兵飛機場、煉油廠兩個項目作為配套廠，加上焦枝鐵路和可以生產坦克的洛陽拖拉機廠，這一帶就形成了一個兵器生產基地。

531的生產任務是生產特種鋼材，然后造成高射炮管，這種炮管是粗加工，需要運到包頭、沈陽進行精加工后才能使用。一開始，上級下發的任務是大概每年30門高炮、20門海炮。籌建期間因為職工人數多，工廠沒建成前許多職工處于空閑狀態，為了充分發揮勞動力資源，為企業創收，工廠還建了許多小的附加廠，如煉鋼廠、水晶廠等。后來，部里停止撥款，企業自負盈虧后，工廠的工人也會到外面攬活來維持收入。

我們下班后的業余生活較少，一般就是看看電影、趕集、去大戲臺看豫劇。一開始的時候條件比較艱苦，職工都是不允許帶子女來三線的，1975年工廠辦起了子弟學校，中小學校都有，而且職工宿舍也都建得差不多了，職工子女才開始轉過來。學校和醫院條件雖然和城里的差得遠，但在當地可是非常有名的，醫院里好多醫生都是從上海的醫科大學畢業的，都很厲害的。531紅火的時候許多當地的姑娘都愿意找廠里的子弟結婚，感覺能嫁到廠里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兒。以前的531就像當地的一個風向標，周圍人的衣食住行都要向廠里看齊。建廠的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晚上基本上還會參加政治學習，一個小組在一起，一個人負責念文件、念報紙，其他人討論、發言。“文革”期間工廠基本上沒有停工。

531建廠對當地的影響是很大的。一方面，工廠會吸收當地的青年到廠里當學徒工，促進當地的就業，另一方面，工廠對當地經濟帶動作用是巨大的，好多工廠附近的農民都富起來了。我們剛去的時候，村子里只有一頭騾子一輛車，現在村子里的人好多人都辦起了煉鋼廠，買了車，蓋了房，生活好得不得了，周圍群眾對531的依賴也很大，當廠里部分項目搬遷的時候，老百姓都挖溝不讓我們走。廠里還支援濟源市的工業建設，帶動著濟源市的發展，濟源靠著531發展很快，從當時的一個小縣城發展到現在的省轄市，市里街道、商店有的比洛陽建得還要好。

我們從二十幾歲來到531,到現在已經在濟源生活和工作50多年了，兒子、女兒畢業后也都在這里工作，可以說是把“青春”“子孫”“終身”都留在了這里，所以對這里的感情是很深的。我們平時也很喜歡看一些網上寫的關于三線的文章，看到之后都會收集過來，這種三線情結是一直都在的！

作者簡介：楊潤萌，男，上海大學文學院歷史系中國史專業2018級碩士研究生。

（本文選自呂建昌 莫興偉主編《激情歲月的記憶——聚焦三線建設親歷者》一書 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