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很多人，考大學的目的是為了謀一份體面的工作，但是，當考上大學拿到一個錄取通知書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甚至掙到更多的錢時，個別人可能就省去了“讀大學再去工作”這個中間環節，以考大學為職業了。

日前，一位三次考上北大但又放棄北大的同學被媒體披露出來。根據媒體報道，這位全同學2020年就曾考上北大，2021年再次考上北大，今年考了694分，位列廣東茂名第一，大概率又是北大。

網傳高考喜報截圖

還有據稱是其高中同學的人說，全某某早在2019年就首次考上了北大。而且，每一次高考，全某某都是從不同的中學考上北大的。這些學校均是民辦中學，或者說私立學校。有人披露說，全某某因此會獲利近200萬。

事實到底如何？還有待澄清和調查，比如說全某某獲利200萬，應該和事實有出入，估計媒體是根據最后一所學校公開宣布的“考上北大清華獎勵100萬”來計算的。但有一個事實目前看是存在的，即全某某3年來從不同的中學參加高考，后三次均是民辦中學，或者說私立學校，并多次被北大錄取。根據他今年的成績，如果填報北大，大概率也會被錄取。

為什么會幾次三番地放北大鴿子，選擇復讀？

據報道，全某某是為了上北大光華或者清華經管，因此屢屢放棄北大。這個理由似乎是成立的，但也有些站不住腳。如果真的想上北大光華或者清華經管，在志愿填報上拒絕調劑即可，但為什么不拒絕？

有可能是因為錢。畢竟，拿到北大清華錄取通知書才有獎勵。

在各地，考上名校是有獎勵的，而且不少，考上北大清華位居第一。出錢的首先是所就讀的學校。這些年來，一些民辦學校為樹立品牌，不惜代價挖名師的同時，更不惜代價搶生源，挖“名學生”，以通過清北等名校錄取“業績”作為學校最好的市場宣傳手段。名校效應，也的確能給學校帶來良好的口碑與信度，省下了巨額的市場費用。

前兩年一位西南某地的校長給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某地中考狀元，大家都去搶，一個民辦學校說給20萬獎學金，另外一個就給30萬，于是另外一所也漲價到30萬，還給其父母一份在學校當校工的工作，最終成功搶走了這位同學。此外，學校還額外提供一套房子，讓其父母陪著孩子度過高中3年。之所以如此不惜血本，是因為這位同學大概率會考上清華北大，可以成為學校最有效的品牌宣傳。

近年一些民辦學校為搶奪生源幾乎殺紅了眼，挖生源出的價碼比挖名師高出很多。因為大家都清楚，沒有優秀的生源，再好的老師作用也有限，因此，全某某就讀的學校才會拋出百萬巨資吸引能上清華北大的生源。

每年都有一些極其優秀的考生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清北或其他著名高校，選擇復讀，這些孩子也往往成為大家爭搶的重點。如果說中考狀元在未來3年發展中還有一點風險的話，這批曾經達到清北層次的復讀同學，則更保險和直接。

除了學校，還有其他的獎勵來源。考上不同層次的學校，當地的民間組織，比如家族、村委，甚至還有當地政府與企業，給的獎金也不低。據媒體報道，2020年，廣東某企業給當地狀元獎勵價值80萬的房產。

回到全某某的事情上，如果他拒絕調劑不被錄取，這些獎勵就沒有了，于是即便專業不滿意，也會服從調劑，先拿一筆獎金再說。

這個案例讓我想起了廣西那位連續14次參加高考的考生唐尚珺。

2010年第一次高考，只考了一個專科的他選擇復讀，此后一發而不可收拾，連續復讀10余年，其同學給其拍了一部紀錄片《高十》，影響廣泛。十幾年間，唐尚珺曾考上過吉林大學、重慶大學、中國政法大學等，均放棄了，個別學校唐同學實際已經報到但又再次退學。2022年，唐尚珺再次參加高考，據說分數并不理想。

唐尚珺的理由和全某某幾乎一樣。在接受采訪時，唐解釋他沒完沒了復讀的原因是：我就想上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這個回答不能解釋的是，既然只想被中科大錄取，為什么還要填報其他學校？為什么報到后又退學復讀？

很多人不能理解這個農家孩子，在復讀的這十年里是怎么過來的。他在接受采訪時也披露了一些信息：有相關獎勵和補貼。因為是高分學生，名校錄取通知書在手，不僅不用交學費，還有補貼甚至巨額獎金可拿。

正是因為有這些“收益”，讓一個青蔥少年考到了中年，今年應該已經年過30，仍然在趕考中。

其實對于唐尚珺來說，高考就是他的工作，也是他最有把握的工作。做一點個人猜測，進入大學并不能消除唐尚珺的迷茫，在心理上，他已經離不開高考這個舒適區。既然可以通過考大學這種駕輕就熟的方式直接賺錢、生存，何必再多繞一道彎，上大學、工作再去賺錢？

全同學大約也類似，只不過他的成績太過突出，獎金更多，容易受到關注。假定全同學確實是為了獎金而屢屢復讀，從收益的角度講也可以理解，就如有人評價說：每年考一個北大100萬，相當于年薪100萬，到互聯網大廠工作也不可能拿到這個數字。

坦率地講，這兩個是極端個案，但也反映了一種社會現象。

如果我們放大，就會發現類似現象其實早已變相存在。比如前些年教培熱時，很多名校同學涌入這一行業，包括北大數院的同學，成為爭搶的對象。為什么？相比其他工作，教孩子們參加競賽、考試、高考，都是他們駕輕就熟的“工作”，而且收入甚至比互聯網大廠還高，為什么不可以干？

相比這些涌入教培行業與中小學校教競賽的同學，全同學與唐同學無非用了最直接簡單粗暴的方式。

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兩位同學這種屢屢放學校鴿子在道德層面的問題。但是，唐同學、全同學之所以能以這種方式生存發展，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值得探討。

首先是這個生態怎么形成的？

社會對高分考生，特別是清北考生的過度追捧的原因是什么？近年來，教育部一再要求各地禁止宣傳炒作高考狀元、清北考生、高分考生等，但實際上還是屢禁不止。今年廣西某地還鬧出了用水果來暗喻高考情況的新聞。

顯然，社會評價在其中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在聘用、落戶等領域，普遍存在“名校”效應。因為有社會的認可，家長與同學才追捧，學校與老師也才追捧，這已經不簡單是教育系統的問題，或者說教育評價的問題了。

著名校長張桂梅心心念念的教育目標就是培養一個能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

事實上，教育部門已經竭盡全力不讓說高考成績，炒作狀元，并因此備受一些社會輿論的責難：考得好有錯嗎？為什么不讓宣傳學習好的孩子？

其次，就是家長的認知誤區。幾個清北學生或者一些高分名校學生為什么會成為學校最好的市場宣傳？

別人考進名校，或者考進名校的多，并不一定是因為學校師資的優勢，很多家長過度放大所謂名校，優質教育資源的價值，錯誤地認為把孩子送進名校，就萬事大吉了。雖然我們不能否定老師和學校在其中的重要價值，但一個優秀的孩子首先是父母養成的，并非學校和老師，否則我們就不能解釋這些民辦學校為什么花百萬巨資“買”“清北”同學了。

正因為這種迷思與誤導下的瘋狂擇校，才給了學校最大的動力。說實話，這些重獎的巨資，也都來自這些民辦學校同學的學費，羊毛出在羊身上。

第三，三觀的問題。比如一些年輕人過于“實際”，缺少了家國情懷。這個問題本質還是一個社會價值觀的問題，比如全某某幾次三番想去光華和清華經管，而不是其他基礎學科，我們能怪誰？如果大家都喜歡讀基礎學科，我們還需要搞一個“強基計劃”嗎？恐怕不能只是責怪這些孩子們“三觀不正”。

當然，還有其他技術細節問題，比如招生錄取制度。如果對于被錄取不報到的考生，高校可以拒絕重復錄取，也就不存在這種現象了。

再比如我們的高考命題水平化，甚至固化，讓重復考試的風險降低。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背景下，不得不把考試區分度細化，同時，在各種追求命題平穩的壓力下，高考命題越來越水平化，甚至固化。重復訓練對于提高分數是有明顯效果的，考試的波動風險也因此降低。因此，高分復讀的考生越來越多。

一旦試題不再固化，考慮到考試波動的風險，可能也沒有幾個人敢輕率復讀。比如今年大家喊難的數學命題就開始這種“反刷題”，已經讓一些人卻步了。今年幾個“高考釘子戶”在接受采訪時，已經紛紛反映“難”，實際是不適應了。

我相信受全同學事件的影響，對于那些屢屢放學校鴿子的同學，招生錄取規則上可能會作出調整，未來這一現象會得到遏制。但是，引發這一極端事件背后的底層原因與邏輯，更需要我們反省，而不是簡單指責這些孩子們。

當考一個北大就給100萬，有多少人能不動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