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引用圭恰迪尼這段話作為開頭:對仆人對不了解的是他的主人,對臣民最不了解的是他的統治者。因為仆人和臣民對主人和統治者不像對其他人那樣顯露自己的本性;他們總是盡力喬裝打扮得不同于自己的本來面目。
圭恰迪尼時代的意大利,還是城邦林立的僭主時代,許多城市的主人也許會像他說的那樣,在臣民面前表現出自己非常完美的一面。但是,他們也會支持并且贊助很多藝術家、人文主義學者。讓他們在佛羅倫薩、熱那亞、威尼斯留下無數舉世聞名的藝術品和大教堂。
但不是所有的僭主兼表演者都可以風度翩翩的科西莫.美第奇。圭恰迪尼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可能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民族,會出很多這樣的人,必然也就會有那么一些異類的存在。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異類,莫過于墨索里尼了。大家對墨索里尼的第一印象,可能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發動戰爭的獨裁者。與此同時,墨索里尼還有“表演者”的精彩一面,但是表演落幕后,結局就是毀滅。
墨索里尼于1883年生于羅馬尼亞,父親是一個普通的鐵匠也是革命者。這里簡單提一下,當時的意大利,早已不是那個睥睨天下的羅馬帝國。經歷了上千年的分裂和其他國家的干涉,在19世紀70年代,才剛剛通過民族運動和王朝戰爭兩條路獲得了統一。加里波第的“紅巾軍”在民族解放戰爭中屢立奇功,功成名就之后,卻選擇將權力交給時任首相加富爾和國王為代表的上層保守派。
因此,在意大利,革命勝利的果實更多由守舊勢力賺取,在炮艦與工業產品遍布全球的那個時代,意大利在列強體系中,處于相對弱勢的一環,也沒有充分享受到工業革命帶來的果實。
這樣的背景與環境,造就了墨索里尼的激進,他從小憎恨一切權威:教士、法律、國王。喜歡閱讀,高談革命。為人不安分,事事都要爭第一,喜好自夸且熱衷于與人爭執。小時候曾經對媽媽說:“有一天我要使地球顫抖”(只可惜他做到了,意軍在戰場上再“滑稽”,也永遠掩蓋不了他們的滔天大罪)
墨索里尼青年時代囫圇吞棗地讀了很多較為激進的書籍,如尼采,叔本華和索雷爾以及馬克思早年的著作和非馬克思主義者的離經叛道之作。這些哲學家的思想,給早年的墨索里尼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反權威的動力,時常向身邊的人宣傳不分青紅皂白的暴力革命和總罷工的神話。
墨索里尼當過鄉村教師和軍人,在游歷的過程中,還接觸了一些沙俄時代,斯托雷平改革前夕的無政府主義者。他與這些人的交流中,經常開玩笑自稱“暴力的鼓吹家”。
后來當了一名編輯,在這個過程中,墨索里尼鍛煉了演說家的技能,他講話生動有力,鼓舞人心,逐漸成為意大利最優秀的演說家之一。他還擅長用生動有力而又激動的手勢感染聽眾,然后很快地拋出問題,讓聽眾來不及回答的時候,就以激情而又高亢的聲音給出自己的答案,臺下的聽眾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
墨索里尼的受眾,從來不是有理智又有教養的少數人,而是半文盲居多,他的表達方式與手段,與川普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他在擔任《前進報》主編的時候喜歡發布直覺而又膚淺的知識,同時將事情過分簡單化與戲劇化。以吸引認知水平不高又對社會不滿的群眾。他知道人們想聽什么,知道什么樣的價值觀可以將這群人吸引過來。可以說,墨索里尼早年的經歷,使得他練就了一身演技來吸納一切烏合之眾。
他所編輯的內容中,把事情過分簡單化與戲劇化,只收納最吸引人的事物,在利害攸關面前,不顧及任何真理性、準確性。他知道人們想聽什么,知道用什么樣廉價的共情把人們吸引過來。一時間,《前進報》在意大利成為了最暢銷的報紙,如果意大利人像英國人那么愛看報紙,《前進報》的銷量可以很輕松達到三百萬份,但是在意大利,二十萬份的發行量,已經是洛陽紙貴了。
20世紀初期的意大利,也加入了瓜分世界和殖民戰爭的行列,但是由于國力的相對衰弱和后勁發展的不足,在殖民戰爭中屢戰屢敗,即使是一戰中的被刺同盟國的“騎墻”行為,也未給意大利帶來多少利益,反而由于戰爭的原因,意大利的經濟一落千丈。保守派指望獲得的殖民地與商業權益就此落空,失業率卻不斷地往上漲。抗議、游行以及罷工在亞平寧半島此起彼伏。
墨索里尼在一戰中入伍當了一名特種兵,后因傷退役。回國之后以演說家和戰斗英雄的面孔重新示人,同時利用他的報紙給人們提供了一個發泄不滿的良好宣泄口。
對過去榮譽的向往與現實的窘境,構成了鮮明的對比,造就了很多狂熱而又無處發泄同時對社會不滿的底層群眾。墨索里尼很清楚的看到了這一點,1919年創立“法西斯黨”,借用了古羅馬執政官隨從權杖之名,這個政黨綱領并不明確,卻能夠用獅子大開口和信口雌黃來滿足一切不安定分子:不安于貧賤的政黨老手、覺得沒趕上戰爭受到欺騙的年輕人以及各種渴望革命的人。
一個傲慢而又好斗的人物,駕馭著這場暴風雨。
墨索里尼率領法西斯黨于1922年發動進軍羅馬,未遇見任何抵抗,還獲得了國王的冊封。此時開始,他將整個意大利變成了自己的劇場,開始演一場獨角戲。他開始獨裁一切事物,任命自己信任的人執掌民政、工程、外交等方方面面。
他確定報刊、書籍、廣播、電影甚至百科全書的內容,他沒有任何反對派需要對付。他還是唯一的大使、將軍以及各種官僚。但是,身兼多職的他,也被自己弄得顛三倒四,外交上對世界的局勢過于樂觀;宣傳上,那些狂熱的話術,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不用說,他所選拔的官員,都是投其所好的馬屁精,整個意大利,成為了他們的獨角戲的劇場。
為了體現出自己的勤勞與才華,還親自參與各項具體的事物,如工程建設,軍隊的訓練以及武器設計。墨索里尼甚至相信自己設計出來的廉價裝甲坦克可以在數量上取勝在未來的戰爭中一舉擊潰盟軍,實際上,機槍就可以將這些破銅爛鐵給打穿。
墨索里尼像過去一樣,知道什么東西可以激起群眾狂熱的情緒,他牢牢控制住了宣傳機器,發布那些讓人狂熱的東西。為了塑造自己勤勉于政務的形象,將總理辦公廳的燈徹夜長明。
但是據他的警衛向當時的記者透露,實際上,元首并不總是在辦公室辦公,元首會去享受各種生活方式,甚至會和衛兵們閑聊打發時間。在向公眾做一個表演者的時候,自己也完全生活在了一個虛幻的王國里。
他要訪問哪一座城市,哪座城市一定會提前做好仔細準備。為他新建并且請他揭幕很多公共工程,在接待完他之后,絕大多數工程就此荒廢了。各地的軍人,會被運到他即將訪問的地方,讓他感覺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能檢閱百萬雄兵。甚至黑衣服的警察,很多都是提前一天,從鄉下收買來充數的。
不得不說,墨索里尼統治期間,意大利的公共工程建設也有了一定的發展,但由于粉飾太平和夸大的宣傳,加上大量的奸商從中作梗,總體來說,這些成就在名氣與實際乃至道義上所付出的代價,是極其不相稱的。
這種嫻熟的欺騙技術,甚至騙過了希特勒。希特勒早年將墨索里尼當作自己的偶像,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宣傳手段和蠱惑人心方面,墨索里尼確實是祖師爺。
在1938年希特勒訪問意大利的時候,墨索里尼下令將“所有十九世紀的東西”掩藏起來,將任何基礎設施都涂上嶄新的涂料,接受檢閱的部隊從全國各地調來最好的裝備和嶄新的制服。這樣的騙術,讓同盟也認為意大利是一個高度工業化的現代國家。
然而,這一切都海市蜃樓,墨索里尼曾經幻想過,自己設計的各類低廉武器,可以大規模地裝配部隊,以數取勝,而對手所謂的聲納與雷達,不過是媒體渲染的欺騙人的把戲。殊不知,在他自己每次檢閱的時候,意軍的武器裝備很多都是由藝術家精心地創造了外殼模型,僅供檢閱之用。而意大利落后的工業體系,是無法支撐這些產品在戰場上發揮功效的。
戰場上,意大利士兵前期還可以靠高昂的士氣和戰術上的小伎倆短暫獲得一些勝利,他們軍紀良好,士氣高昂。但很快,就暴露出來了后勤不足,裝備水平落后,以及指揮將領戰術素養低下的一系列問題,在盟軍回過神以后,很快兵敗如山倒。
人們愿意陪著墨索里尼進行這場表演,一開始也可以相信墨索里尼。但是前線節節敗退以后,意大利人開始發現,他們勇敢的子女們,成為了這名表演者的陪葬品,人們可以為一場表演歡呼,但是卻不可以忍受以他們和下一代生命為代價的欺騙。
1943年,在國王的口頭支持下,國內反對黨逮捕了墨索里尼,作為停戰和談的條件。墨索里尼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時候,竟然再也沒有支持他的同黨和群眾。戲結束了,他欺騙了民眾,將意大利帶入戰爭,但同時,他自己所精心營造的騙局,也欺騙了他。
墨索里尼后來被納粹的滑翔機救出,逃往意大利北部建立了一個傀儡政權(關于這一段時期,意大利著名導演帕索里尼拍了部電影,名為《索多瑪120天》,影片用一些讓人不適的方式,真實而又露骨的反映出了那個罪惡而又慘無人道的政權)
兩年的茍延殘喘以后,盟軍勢如破竹,墨索里尼在1945年窮途末路之際試圖換上士兵的衣服逃亡邊境的時候,被本土的游擊隊識破并立馬處以槍決。就這樣結束了自己表演者的一生。
他的遺體到了羅馬之后,被暴尸街頭,意大利人恨透了這個欺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小丑,跳梁小丑,終究頂梁之柱倒塌了。
他的表演,欺騙了很多人,最為悲劇的是,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的表演信以為真,這場大戲中,墨索里尼自導自演了一出,將整個意大利作為他的群演。但是等待跳梁小丑的,終究只有喪鐘敲響的那一天。
(封面就不換了,這是《索多瑪120天》的導演帕索里尼,有興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新瓶裝舊酒,在原文的基礎上,大概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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