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達）盡管歲月早已將達連河弄得面目全非，但小鎮殘留至今的余韻，仍讓人能夠體味到昔日的親近。我即使長年居住在天涯海角的異鄉，也沒能徹底擺脫這個小鎮，入夜時分，黑夜中的夢馬便裹挾著我重新回到溫暖的故園。

故鄉活在夢里

最近，“南北道”總是出現在我一場場繚繞的夢境中，一枕黑甜鄉，南北道的景致不斷地奔波著。

“南北道”的這個稱謂是母親告訴我的。倘若真正探究起來，寬闊而短促的南北道只是哈爾濱到同江省道的一小段，也是依蘭方向進入達連河的景觀大道。此路南起建行北抵氣化廠大門，寬敞的六車道僅有很短的400米長，路兩邊近4米寬的大理石人行道，那氣勢還頗有些大都市的味道。

這條道修建于氣化廠的上升期，從大道的雄偉壯觀氣勢，可聯想到該廠舊時的輝煌。向北可沿著省道通達依蘭縣，向南則可順著“擺缸大道”直抵達連河高速公路收費站。

對于在哈爾濱氣化廠工作或生活過的職工和家屬來說，達連河或許只是他們短暫的棲息地，可南北道絕對是他們一生當中最為難忘的一道小風景，亦或是最為恢弘的一段集體性大記憶。

（東大橋）

因為他們的經歷離不開這段南北走向的道路，大道直接將氣化廠的生活區劃分為東西兩個片區，也職工上下班期間的必經之路。連同工人文化宮及毗鄰的運動場，還有狼狼書屋、金帥福洗浴、網吧與燒烤，都是他們當年生活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悲喜哈依煤氣

1985年1月4日國務院批準了哈爾濱——依蘭煤氣工程項目，并被列入國家七五計劃的重點項目。這天，可視為依蘭煤礦發展歷程的重要歷程碑。小鎮長期存在的低就業率、高待業率、生產力極度冗佘的窘況，終于等到了破局時刻。

同年，礦技工學校成立，并進行一次廣開就業門路的定向“擴招”。同學王金波、呂玉娟、老雙子因讀過高中課程，考起試來豪不費力，大哥和那些僅有初中文憑的子弟也考上了技校。煤礦精英宮小虎曾說：我的同學在技校和他是一個班的，我們是拐彎兒同學。

哈依煤氣工程進展迅速，達連河變成為大工地。大城小輛往來如梭，塔吊起落機器轟隆，工程施工晝夜不停。煤氣廠生活區的職工醫院、工人文化宮、運動場、家屬宿舍、道路硬化、庭院綠化等項目，及高貴典雅的歐式建筑外賓招待所均陸續落成。

1993年7月29日起，扎根在達連河的哈爾濱煤氣廠投產運營，日產煤氣189萬立方米，并于8月17日正式向哈爾濱供氣。

外國生產的進口煤氣設備果然很上檔次，技術先進、工藝水平高、工作環境亦干凈整潔，只是彌漫在工廠四周數公里外，也可聞到的臭雞蛋氣味令人不喜。

工廠現代化程度令人羨慕外，完整的生活設施配套和高福利待遇，同樣讓人嫉妒，尤其是在煤氣廠工作的兩個弟弟，剛上班就分到了福利房，令我產生抑制不住的醋意，俺在城市巳工作了八年，還和別人共用一個廚房和廁所。整個哈依煤氣工程全廠職工近3000人，真不知人家的領導咋把職工福利做的那么好，還建設了“南北道”這段宏偉的景觀大道。

氣化廠的高爐整日燃燒，如一只貪吃的巨獸狼吞虎咽般吞噬著黑色原煤，四米寬6米高拉載幾十噸烏金的礦山運輸車，穿梭不斷地奔跑在煤礦與煤氣廠的道路上，去填滿它的血盆大口。

幸福和災難就總是神出鬼沒。日進斗金的哈依煤氣工程，最終還是被哈爾濱市無情地拋棄了。有人說是因這個民生項目前期投入較多，運營成本較高，企業連年虧損的原因，也有人認為是國際能源格局的驟變，大鵝天然氣向我國的輸入后擊垮了民族企業。

南北道的背影

2019年秋，午后。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我，再次回到出生地小鎮達連河。我背起行囊安步當車向東而行，在這個餐館、診所、超市、美發美容店和足療店曾遍地開花的鎮子里流連，忽覺景致殊有不同，途經的店鋪許多已歇業關門，不再各司其職。

穿過東大橋奔向建行，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氣化廠東生活區，父母現居住家屬區第34棟。

父親雖然90歲了，但也是個閑不住的人，每天都要出門活動一會兒。他有一個恐懼，怕長期運動就不會走路了，保持運動即是他每天雷打不動的必選動作。

秋天是達連河最好的時日，這句話是僅就景致而言的。陽光下的南北道，秋色愈濃。我們這對一臉老氣的父子盤桓于南北道上，只是父親更加滄桑，我的步子也就比老人家邁的更大一點。

路遇的個別老人會和父親聊上幾句，并詢問我是誰，父親驕傲的說：是我家的二小子。繼續前行，父親會在交談之間告訴我說，剛才的人是誰，而更多打招呼的人他卻是陌生的，那些曾經熟絡的同事和朋友的形象被時光的流水沖淡了，淡出了他的記憶。

（父母雙親）

沉默寡言父親平時說話不多，在南北道走行個八小時，他的話能勝過以前的一年的信息量。父親看上去有點絮叨，他說：氣化廠的好多房子都是紅旗馬場的人買走了……現在是熟悉的人越來越少了，陌生的人卻越來越多了……你看，道對面的那個老頭，他就是在礦小學教過你的靖紹華老師……

光陰荏苒，日復一日，我陪著父親走行在南北道上，轉眼間我們已經從秋走到春，又從春走到了秋。踏著時光的行板，我也愈加了解了父親和他那輩子人。

東大井永久性的三角測量點是父親親手架起的，在GPS未出現之前，這個點是觀測依蘭煤田的決定性標志物。早在上世界六十年年代，水的問題父親就很是關注，他曾作為依蘭煤礦的代表數次往返雙城與達連河之間，在解放軍水文站購回依蘭煤田及附近區域的地下水報告，在1993年之前就前瞻性地提出了《引用“十號”地下水作為達連河飲用水源的報告》，不曾想到這個報告在二十年后得到了實施……

多少年過去，故鄉達連河在改變，而父親的記憶卻非常固執地停留下時光深處的依蘭煤礦，那個他為之奮斗過的第二故鄉，所有的經歷和收獲，都化作了臉上的滄桑和生命里徽章。

在達連河的日子，我與父母在同一屋檐下每日相伴，我陪伴了父母，父母也陪伴了我，大家一起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人生一世，尤其是一對八旬以上的老人，能走能動、能吃能喝過著自己的滋潤日子，無論是對于二老本人還是子女來說，這一切都是最大的福分了。

今天，我已離開了故土，帶著對新生活的向往奔波在異鄉，去了更遠的地方，也寄回濃濃的鄉情。鄉關縱橫交錯的道路，仿佛成長為我生命中敏感的神經，交織著我的心魂。至今，我仍清晰地記著南北道的四季風物，對走行在那條道的父母，及堅守在故園的鄉親，尤為敬重和情深。

（新項目帶來的希望）

感謝：真心英雄、小小葉子兩位網友提供的氣化廠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