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一定離不開地圖。不管是軍事指揮還是輿論交鋒,地圖都是直觀呈現戰場宏觀態勢的最佳工具。
1932年1月28日,一·二八淞滬事變爆發。日本海軍陸戰隊兵分三路、突襲閘北;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奮起抗戰、保家衛國。當時位于上海法租界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的日新輿地學社就出版了一幅《暴日侵護戰區地圖》, 控訴日軍的暴行。有意思的是,圖上的中文標題很小,而英文標題《Map SHOWING JAPANESE-CHINESE WARFRE NOW IN SHANGHAI》則非常醒目。圖中紅色的星號表示“日飛機炸彈落炸彈處”,下面有英文說明“Japanse aeroplane bombed”。
《暴日侵護戰區地圖》 - 諾曼·萊文塔爾地圖和教育中心
圖右下角有一幅小圖,上面描述了日軍對滿洲的侵略。并用英文專門說明,被日本侵占的滿洲擁有2600萬人口,它占整個中國面積的十分之一,是法國面積的兩倍,是日本的四倍。左側的英文說明了當時上海的戰況,以及上海軍民的傷亡,并在最后指出日軍在上海的兵力已經超過五萬,還有更多援軍正在趕來。
我們可以做出一個合理的假設,這幅用來痛斥日軍戰爭罪行的時事宣傳地圖,其要影響的主要目標,應該是當時位于上海租界的眾多外國人。
在民國時,上海是中國的出版中心,也是當時中國的新聞和輿論中心,擁有最發達的報刊業和數量最多的外國報刊。上海租界則是中國進行對外輿論宣傳,爭取國際社會同情與支持的主要陣地。自然的,這里同樣成了日本所謂對華思想戰的重要戰場,可以說是輿論宣傳領域的淞滬會戰。當時上海的《同文滬報》、《神州日報》、《華報》、《Shanghai Times》、《公報(弘報)》等報紙就由日本全資興辦,或者在某個特定時間段由日本官方、軍方直接主辦,是為日本侵略搖旗吶喊的御用媒體。此外,上海還有很多以貸款等形式接受過日本資金的中英文報紙,如《申報》、《中華新報》、《中國晚報》、《Shanghai Daily Press》。這些報紙自然都要投桃報李。日本政府還大量補貼日本僑民在華開辦的報紙。當時中文報紙的競爭非常激烈,如果得不到有效補助,是難以生存和發展的,這些報紙自然就成了日本政府在華的傳聲筒。除此之外,日本人還大量私下收買其他報刊、通訊社的持有人、經營者、主筆和記者。這些暗箱操作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往往事半功倍。
地圖和報刊都屬于出版物。通常報刊主導著社會輿論,而地圖則用于反映客觀的地理知識。但同時,地圖也可以用于新聞傳播,以及意識形態的教育與輿論宣傳戰。我們之前在《地圖宣傳戰》第一期《中華國恥與日本野望》中介紹過的《中華國恥地圖》就是一個知名度較高的宣傳地圖系列。
1929年《中華國恥地圖》 - 美國國會圖書館
民國時期的中國內外交困,已經到了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當時的地圖學家們,除了繪制我們常見的地圖直接服務于國計民生和軍事作戰外,還做過哪些用地圖影響社會思想,鼓舞人民斗志的工作呢?
1936年由報刊界的金仲華編著的《國際政治參考地圖》,共分為概說、列強形勢、國際斗爭和國際聯盟四部分。應該說這本地圖集并不是為了輿論宣傳而生,其主要是為了傳播當時風云變幻的國際政治和歷史戰爭知識。但我們知道,涉及政治問題往往是有主觀色彩和明確立場的。這本地圖集的序言開頭就說到:
近年來,由于民族危機的嚴重,國內大眾對于國際情勢的發展,加以非常的注意。在報章,雜志和一般出版物上,都可以看出這種趨向。顯然的,許多人都明白了:中國是世界的一環,世界上任何方面的變化,都可以很快地影響到我們。這個世界上的變化是多么復雜而迅速啊!帝國主義間的勾心斗角,侵略的資本帝國主義與和平的社會主義勢力的尖銳對立,弱小民族對于侵略壓迫者的英勇抗爭:我們只要有一刻不注意,就會讓歷史滑過了一個階層;我們只要一些不當心,就會抓不住時代的主潮。于是,我們國內的大眾都以最警覺的關心,注意和分析每日國際政治的變化。
《國際政治參考地圖》之《英帝國主義領域圖》 - 臺灣華文電子書庫
1945年3月由中華文化出版社出版,楊虹邨、蔡振揚、夏云峯、陳殷堯編著的《 世界大戰圖解》中,序言里這樣說到:“我們要研究國際時事,必須具備充分的史地智識,而在閱報時,一本詳細的地圖是不可缺少的。”雖然這兩本地圖集算不上通常意義上的輿論宣傳品,但它的確是為了輔助人們閱讀報刊和認知戰爭而繪制,作者也表達了鮮明的政治立場。從這個角度而言,可以說它們也是宣傳戰的一部分。根據一些網絡資料顯示,楊虹邨、蔡振揚、陳殷堯三人都是當時東南日報的工作人員。
《世界大戰圖解》之《德日侵略地區圖》 - 臺灣華文電子書庫
在當時報刊內的文字報道中,有時也會附上一些時事地圖插圖,幫助讀者直觀了解最新的戰況。比如《婦女生活》1937年第4期的《上海戰抗新形勢》;《中蘇文化雜志》1938年第11期的《臺兒莊的爭奪戰》;《沖鋒》1938年第26期的《全面抗戰圖》;《國訊》1937年第176期的《滬戰形勢圖》等。
《臺兒莊的爭奪戰》 - 全國報刊索引
《滬戰形勢圖》和《華北抗戰地圖》 - 全國報刊索引
除了時事地圖外,其中也不乏一些充滿趣味性的,使用了地圖元素的漫畫作品。如《新認識》1936年第五期的《地圖的口舌》;《抗戰通俗畫刊》上的《日本的今昔》。
《新認識》1936年第五期的《地圖的口舌》 - 全國報刊索引
《抗戰通俗畫刊》之《日本的今昔》
報紙中固然可以使用地圖,但地圖和報紙終究有所不同。和報紙不一樣的是,地圖編繪的技術要求較高,要把地圖作為一種面向普通民眾的輿論工具的話,本身就要有強大的國力和科技水平,而這正是當時中國所欠缺的。比較遺憾的是,根據我的有限研究,抗戰歷史上,我們使用地圖作為輿論宣傳工具的資料并不算多,就數量上遠不能與日本和美國相比。而且宣傳地圖需要從標題、內容和設計上都服務于宣傳本身,往往有明確的目標群體作為宣傳對象;有鮮明的政治立場和輿論導向性;有簡明的繪圖和文字說明便于大眾理解;能夠給人視覺上的沖擊力和感染力。當時我們新聞中繪制的地圖插圖,更多是把地圖當成是報刊中的補充說明,而不是讓地圖作為一個獨立作品,去表達強烈而明確的意識形態。其形式也比較單一,不像日本人能夠在明信片、跳棋、漫畫、海報等多種多樣的形式中廣泛使用地圖元素。當我們和之前介紹過的日本地圖宣傳品對比時,就能看出中日之間在運用地圖進行輿論宣傳這一問題上的巨大差距。
《觀よ!急迫るせ日露の情勢さ》
《對日抗戰之末路與夫明朗華北之建設》 - 康奈爾大學圖書館
《支那漫畫鳥瞰圖》
《海陸空軍猛進擊》 - 哈佛大學圖書館
《一周年記念支那事變漫畫地圖》
《漫畫世界現狀地圖》
相對于日本人,美國人繪制的宣傳地圖不僅僅種類豐富,而且還有著讓人驚嘆的技術水準。即便是二戰時代,就已經在大量使用三維地球和地形效果。光從這些時事政治宣傳地圖上,我們就能看出當時美國強大的國力和科技水平。而且好些地圖在設計風格上也非常的現代化,即便在今天看來,也是極具科技感的地圖作品,一點都不過時。
《We fight a global war》我們打一場全球戰爭
《TARGET Tokyo》目標東京
《ARTERIES of The PACIFIC》太平洋干線
在中國近代歷史上,外國人曾經繪制了相當多流傳至今的中國地圖。除了美國國內外,當時美國在華的宣傳工具《大美周報》,也經常在頭版使用彩色地圖呈現最新的國際形勢。如《風云緊張之太平洋》、《歐洲大戰形勢圖》、《北非戰爭形勢圖》、《北極之熊俄羅斯的長成》、《滇緬國際路線圖》等。
《大美周報》1940年第64期頭版上的《風云緊張之太平洋》 - 全國報刊索引
《大美周報》1940年第52期頭版上的《歐洲大戰形勢圖》 - 全國報刊索引
哪怕由汪精衛政府控制的《國際周報》中,也有許多時事地圖。如《納粹眼中將來東半球的地圖》、《兩種敵對勢力的對比》、《三個月來的日軍戰績》、《倘若德國戰勝后的將來的歐洲》、《從條約地圖來看軸心壓倒的優勢》。其中一些地圖和當時日本國內出版的宣傳地圖非常類似,很可能有借鑒的成份,甚至可能出自同一作者之手。
《國際周報》之《三個月來的日軍戰績》
《大東亞戰局地圖》和《三個月來的日軍戰績》非常相似。
由此可見,即便是在國內,由美日控制的媒體使用地圖作為宣傳工具的頻率也高于我們自己。當時的中國人就常常感嘆相關地圖的缺乏。比如《國際政治參考地圖》中認為:
一般大眾需要的是以淺顯的文字解析復雜的國際關系,而許多書刊總不免難深了一點;一般大眾需要簡明的圖表,使他們一看就容易了解,而這方面的材料就特別缺少。甚至注意國際政治所必須的地圖,國內除了一些簡略的中等學校世界地圖之外,竟沒有詳細的可供參考的地圖。
《世界大戰圖解》中的序言中則說道:
事實上,大戰起后,國內出版的世界地圖真是鳳毛麟角;而且,就是這僅有的幾本地圖,也不能滿足一般讀者的需要,因為它們的材料是陳舊的,它們的繪圖是靜態的,它們的說明也只限于自然地理,顯然不能解答讀者對于國際時事的疑問。所以,一般讀者委實需要一本能夠幫助其了解世界軍事演變和各國政治角逐而新的動的新聞參考地圖。
為了解決這些急迫的問題,當時中國的地圖學家除了主動編撰相關的地圖集外,也開始翻譯國外的優秀作品。1935年,由金則人翻譯,上海光明書局出版了英國地理學家、社會主義者、《每日新聞》藝術編輯J. F. Horrabin所著的《世界情勢圖解(An ATLAS of CURRENT AFFAIRS)》。根據一些資料顯示,金則人是文藝領域人士,著有《第一期抗戰的經驗與教訓》一書,擔任過《文化戰線》的撰稿人。
《An ATLAS of CURRENT AFFAIRS》
譯者在序言中這樣說道:
中國已經不是閉關時代的中國,中國人也已經不是閉關時代的中國人了。即使我們還想固守著我們古“圣賢”的遺訓,然而無情的潮流卻偏要來沖擊你,浸蝕你,把你卷進世界的急流里面,叫你不得不跟著一塊兒去飄蕩浮沉。倘若你要是不明白這世界潮流的趨勢的話,那你便有被激流擊沉海底的危險。這便是我們現代的中國人不得不關心世界情勢的一個簡單的理由。……尤其是世界地理的因素及與國際政治的影響常為論者所忽略,這便使缺乏地理知識的讀者對于世界大勢的認識更多一層困難。因此,我們要了解目下的世界,除政治的分析,經濟的報道以外,同時還需要地理的指示。
《世界情勢圖解》
1937年7月,作家陳椿年又以J. F. Horrabin所著的《帝國地圖(AN ATLAS OF EMPIRE)》為底本,補充部分材料,編譯成《 世界殖民地斗爭地圖》,由上海新亞書店出版。序言中譯者明確說明:
現在我國已經遭遇空前的民族危機:我們十分之一的土地已經被敵人強占去了;我們整個的國家將有從次殖民地變為殖民地的危險!為了自己民族的存亡,我們更不可不注意這問題。
《AN ATLAS OF EMPIRE》
1939年,譚新民、陸震平編譯了Alexander Rado在1938年所著的《 世界政治經濟現勢地圖(The Atlas of Today and Tomorrow)》,全書高達四百多頁,二百多幅地圖。譯者還根據一年后的變動做了對應的補充,并增加一副新圖。
《世界政治經濟現勢地圖》
譯者在前言中不禁寫道:
最近一年來,世界各處的變動極其厲害,溯其原因,不外殖民地的攘奪,原料的爭取和交通要道的控制。這三大問題,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主因,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禍源,非加以根本解決不可的。本書原作者即以此三大問題為中心,用地理學家的方法,分析世界政治、經濟、民族、宗教、社會等種種動態,然后借圖文表達出之。
地圖其實并不是客觀世界的真實再現,里面通常都有或多或少的主觀意識。哪怕這些地圖集看起來僅僅是為了傳播知識。譯者就寫道:“原書對于中國主權,頗多漠視,這在中國銷行駛很不相宜的。重編時力糾此弊,凡有損及中國版圖的各種界線,均加泯除,以維主權,而正視聽。”直到今日,我們最常見的世界地圖中,國界如何繪制的問題,依然離不開歷史糾紛和政治立場。
實際上,《 世界殖民地斗爭地圖》一書的譯者,就將《帝國地圖》名稱中的“帝國”二字替換成了“殖民地斗爭”。再配合封面上執劍相斗的兩個人影,都說明了這本地圖集濃重的政治意味。而原書封面則是由英鎊、美元和法郎所組成的鏈鎖住的地球。
世界殖民地斗爭地圖 - 臺灣華文電子書庫
《世界情勢圖解》的譯者也提到過政治地圖中的意識形態問題。他是這樣說的:
不過從原著者在簡潔的說明中對諸多政治現象的分析上看來,原著者似乎是個多少含有些偏見的人。或許因為他究竟是“英國”的學者的原故,他對于英國在國際政治上的所演的腳色,指摘得不很充分,同時關于世界趨勢也未能指示得使人滿意。……為了補救這缺點,譯者特就個人的觀察和分析對于大部分重要的問題加以補正。其實是,我們對于任何一部著作都應該批判地去讀它。
服務于戰爭中的宣傳地圖往往都會包含政治和軍事知識,但他本身又不局限在表達知識。就好像我們一開始就提到過的《暴日侵護戰區地圖》一樣。它就是一副獨立的,從標題、內容、設計上都非常完備的時事政治宣傳地圖,而不是僅僅依附于報刊的地圖插圖。
那么此圖的作者是誰呢?1914年時,一個名為蘇甲榮(1895-1946)的廣西藤縣人考入了北大預科,學習英語和哲學。但他卻對歷史地理學產生了濃厚興趣,并在1916年撰寫出了《中國境界變遷大勢考》 一書。1918年,他在歷史資料的基礎上編著出一套《中國地理沿革圖》,里面就已經有了才發生不久的“日俄戰爭”、“辛亥革命”、“張勛復辟”,后來又增訂了“北伐戰爭”、“直奉戰爭”、“中原大戰”等多幅民國政治地圖。后來他還擔任過上海地質學校校長、武漢大學歷史地理教授等職。
《中國地理沿革圖》
1922年,他在北京創辦了日新輿地學社,并在1928年遷往上海,專門經營地理與地圖類書籍的出版業務。在當時中國的地圖出版單位之中,日新輿地學社有一個顯著的特色,就是它對時事的高度關注。蘇甲榮在抗日戰爭期間,先后在全國各地聘請百余人進行調查 ,繪制出了《各國在華交通侵略圖》、《日本侵略我東北地圖》、《暴日侵擾中之熱河河北圖》、《百萬分之一東三省全圖》、《暴日侵護戰區地圖》、《暴日侵我江南地圖》、《中日兩國形勢圖》等時事政治宣傳地圖,用一位地圖學家的實際行動宣傳抗日主張,控訴侵略者的罪行,鼓舞中國人民的抗日精神。
時事政治宣傳地圖需要有很高的時效性。《暴日侵護戰區地圖》在1932年2月24日即正式出版,并分贈歐美各國社團學校。當時的《生活》雜志對此圖亦有如下說明:“淞滬一帶已見報章之戰區地名,均備日記。司令部、飛機場、飛機到處及在租界擲彈處均一一標明,我國向不注意國際宣傳,故外交上往往吃人虧,甚盼在國外友人將英文圖多多購寄海外。”
使用中英雙語是蘇甲榮所繪地圖的一大特色。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的《暴日侵擾中之熱河河北圖》與《暴日侵護戰區地圖》一樣,同樣使用了中英雙語。當時的上海已經是遠東最為國際化的城市,因此上海市的地圖出版商就會出版一些中文雙語的地圖。對于英語專業的蘇甲榮而言,出版雙語地圖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結合前面介紹的地圖我們也能發現,編撰翻譯相關地圖的人,好些并不來自測繪相關專業,更多是來自文化相關領域的工作者。之前我們介紹日本宣傳地圖時,一些有名有姓的作者,也頂著教育家、漫畫家這類頭銜。
《暴日侵擾中之熱河河北圖》 - “臺灣中央研究院”
其實早在抗日戰爭爆發前,蘇甲榮在1930年就繪制了一幅《各國在華交通侵略圖》,這幅圖同樣使用了中英雙語標題。和我們常見的交通圖不太一樣的是,全圖被分成了三部分,分別是《無線電臺之圖》、《鐵路及航線之圖》、《有線電之圖》。在地圖中心,他用醒目的粗體字來說明此圖主要是為了“繪制便利和明了”,所以交通線路只求方位大致準確,不求和普通地圖一樣完全吻合。宣傳地圖關注的不是地圖的客觀準確性,而是服務于如何成功表達主觀意圖,有些時候甚至會故意扭曲和隱藏信息,從這一點而言,采用這種獨特的繪圖方法是合適的。
《各國在華交通侵略圖》 - “臺灣中央研究院”
他在圖中用文字表達了自己對于如何收回各國在華無線電臺這一問題的看法。敘述了外國人取得內河航運權的經過,控訴外國軍艦航行內河的無理。他還認為云南自古交通不便,當時的人們為圖便利,多取道香港從水路到越南海防,再經法國修筑的滇越鐵路進入昆明。交通要道如果掌握在外人之手,則一旦有事害莫大焉。
1931年的《日本侵略我東北地圖》也符合一幅時事宣傳地圖的常見特征:立場明確的標題,簡明的文字表述,邊角的補充照片。只不過相較于日本人的地圖,我們沒有心情在地圖上畫上滿是笑臉的漫畫人物,通俗性要差上不少。和當時的日本有大量針對兒童的地圖宣傳品不同,當時的中國還鮮有同類作品。
《日本侵略我東北地圖》 - “臺灣中央研究院”
在地圖中的朝鮮附近,他用文字說道:“甲午之役我國敗于日本承認朝鮮獨立,1910年為日本吞并。”在渤海海峽,他說:“日俄之役俄把旅大租借地轉讓日本于民國十二年期滿至今尚未還我。”在山東附近,他說:“十七年日軍阻我北伐,炮擊濟南十日夜,攻入占據至一年之久始撤退,是為濟南慘案。當是時也我山東省府移設于泰安。”圖左上角的則是一張照片,他問道:“如何恢復我繁榮的沈陽?”
而在最下方的文字,他更是以“愿國人此后留心地理”為題說道:”以一國出版中心之上海,竟無一種較新之東北地圖,此責任固出版界所不得諉避。然亦實緣平日國人太不留心地理,以無此需要,遂至無此供給。“
他又進一步分析道,當時他讀到一本書上面說:
日本國民,上自政府,下至農人,無一不知滿洲,無一不羨滿洲;即無時無刻不以滿洲為目的物。各學校中地理教材,以滿洲占重要位置。各地方講演會中,多以滿蒙為重要資料,個人辦公桌上,必有一滿洲地圖。中等商業學校,每年必派最高年級學生,赴滿洲實地視察。日本鐵道局,時時舉行滿蒙視察團。其出版物中,談及滿蒙問題者,有專刊,有巨著,有定期刊物。即南滿鐵路株式會社一處,其出版物已有二百余種。
由此他憤然斥責道:
其處心積慮,有如此者!夫滿蒙者,我國東北之領土也。奈何以主人翁之中華國民,反熟視無睹!懵然無知!又安德土地不為他人囊中物!同胞不為他人俎上肉乎!所望國人從此驚心動魄,引起研究本國地理,邊境情況的興趣。推而至于了解國際的形勢,則知己知彼,庶不至于為亡國奴也!
在“東北的范圍”部分,蘇甲榮則說“滿蒙”是日本故意混淆諸國試聽而塑造的觀念,意在讓人不知此為中國東北,而國人卻不知內情,竟然也用這一名詞。《日本侵略我東北地圖》全圖都使用中文,可見此圖的目標對象是國人,因此使用“東北”。而在《暴日侵護戰區地圖》中,因為目標對象是外國人,他就使用了“MANCHURIA(滿洲)”。此后他又分段敘述了東北的范圍和日本人如何在東北掠奪利益。并配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和撫順煤礦的照片。在左下角,作者講述了萬寶山事件和九一八事變的過程,羅列了被占領和被轟炸的城市名稱。并分析了日本侵略東北的最終目的,是依照田中奏折的方略,“欲征服支那,必先政府滿蒙,欲政府世界,必先征服支那。”
一個日本地圖冊中的我國東北,上面全是東北豐饒的物產
也許是因為之前感嘆諾大個上海竟然沒有較新的東北地圖,蘇甲榮后來出版了一套《百萬分之一東三省全圖》。這套地圖粗看起來和普通的行政區劃地圖集似乎沒什么區別。然而當你仔細查看卻能發現許多他希望告訴使用者的細節,他似乎想通過一種更隱晦的方式向中外地圖使用者傳遞他的意圖。如果我們觀察今日各國出版的地圖,依然能找到許多隱晦的政治立場表達方式。
《百萬分之一東三省全圖》 - “臺灣中央研究院”
在封面左下方的江東六十四屯附近,他就用紅字寫上了“江東六十四屯自庚子年被俄侵占至今未還”。在依蘭海倫分圖的右上角,有一幅《民國十八年東北海軍三江口拒俄陣勢圖》。永吉分圖中,則在海參崴附近寫上了“舊壤”。室韋分圖的左上角,有一幅《東北舊壤圖》。沈陽分圖的左上角,有一幅《東三省鐵路圖》,其中專門標識了“日人要求各路”。
《民國十八年東北海軍三江口拒俄陣勢圖》
《東北舊壤圖》
《東三省鐵路圖》
1934年的《中日兩國形勢圖(A MAP OF CHINA AND JAPAN)》依然是中英文雙語地圖。此圖與《中華國恥地圖》相似的是,他在外東北、朝鮮、臺灣、琉球等地,用中英雙語簡要的說明了這些領土或者屬國如何丟失。在東北附近,他用紅字說明了“蘇俄遠東紅軍之配備”;在朝鮮附近,他說日本新修了拉賓鐵路和松花江鐵橋,讓到下關的最短路線大大縮短。
《中日兩國形勢圖》 - 空愁居微博
圖右下方還有《日本軍事設備圖》和《太平洋全圖》。里面說日軍在上海虹口新建水泥大軍營;日本對我國長江華北平時均有派遣之某種艦隊;美如對日必將于阿留地安群島設置空軍根據地;檀香山薩摩亞為美國太平洋上之四大重鎮;日在塞班島新筑飛機場;南洋群島為日本潛水艇之絕好根據地等。
《日本軍事設備圖》
這張地圖還有一個被今日許多研究者所注意到的地方,那就是強調中國對南海諸島的主權。1933年年4月, 法國人侵中國南海九島推動了國民政府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的成立, 蘇 甲榮出任國民政府內政部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的委員 。蘇甲榮在《申報》刊登此圖介紹時指出:“本圖包括西伯利亞,又以前圖畫均以西沙群島為我國極南,實屬大錯,不知以南尚有南沙群島及法占我九小島,今 本圖首先繪列,尤堪注意。 ”據統計,僅在1934年5—8月,《申報》對此圖的介紹就有15次之多,進一步指出:“去年法占我南海九小島,在國內出版各地圖,均無法尋覓,以前地理圖籍,多以西沙群島之最南一島為我圈極南,實屬大錯。以南尚有南沙群島,及法占我九小島,惟閱本圖可以明了此等島嶼。”
圖中南海諸島均用英文標注(Chinese)
屢屢把地圖作為抗戰宣傳武器的蘇甲榮后來遭到了日寇的注意。特別是日本占領上海租借后,他已經失去了安全的藏身之所。1944年7月11日,日本憲兵突襲他位于位于法租界辣斐德路(復興中路)的寓所,將其逮捕。入獄后蘇甲榮遭受連番酷刑,1946年因傷重離世。蘇甲榮雖然犧牲了,但他終究看到了抗戰的勝利,他一定沒有遺憾。
因相關資料有限且難以搜集,本文僅以一些已有地圖作為資料,講訴蘇甲榮為代表的一批愛國學者們,如何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參與到抗戰之中,以地圖捍衛國家主權、影響民眾思想。我相信,應該還有更多作品尚待挖掘之中。
1931年《暴日強占我國東北國恥圖》,模糊不清,目前發現兩個版本,其中一個為中英雙語。
在今日變亂交織的世界,我們依然能夠發現,美國等西方國家在大量使用地圖作為宣傳武器,繪制了許多時事地圖,或者在時事漫畫中使用了地圖元素。而我們國內還是很少有相關作品。試問,我們還能否像先輩一樣,重新拿起地圖這一輿論宣傳武器呢?
筆者花了少許時間找到的一些使用地圖元素的政治漫畫作品
參考資料:
李鵬:《蘇甲榮與日新輿地學社》
陸欣:《地圖專家蘇甲榮:用地圖保衛祖國》
王瑤:《民國時期地圖出版研究》
許金生:《近代日本對華宣傳戰研究(1868-1937)》
張典婉:《東南日報往事鉤沉:報館同仁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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