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教是我國自東漢以來一直延續到清中期嘉慶年間的民間團體。縱觀其千余年的歷史,很難簡單地界定它是正義或邪惡的。當朝政腐敗,生靈涂炭之時,它以宗教教義團結勞苦大眾,反抗封建暴政;但改朝換代后,社會趨于安定時,少數首領也會為個人的利益蠱惑大眾倡亂,導致政府鎮壓,破壞社會的安寧。
白蓮教的“老底”
白蓮教是一種秘密流傳的民間宗教,雜拜各種鬼神,它是由摩尼教、彌勒教、道教和佛教等各種宗教混合演變而成的。一般說法都認為白蓮教起源于唐代一度盛行的摩尼教,南宋紹興初年,吳郡(蘇州)延禪寺的和尚茅子元仿天臺宗教義并吸取摩尼教的教義與儀式創立。以佛教中的彌勒佛代替了明教會的摩尼佛。到元代末年就逐漸形成了以崇拜彌勒佛為主的“白蓮教”。
白蓮教還是明清時期主要的秘密宗教,崇奉“無生老母”與“彌勒佛”,宣揚彌勒佛未來會“改造世界”的傳說,并以“教中所獲資財,悉以均分”, “有患相救,有難相死,不持一錢可周行天下”等平均、互助思想在其中迅速流行,從者日眾。 以“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為八字真訣,使人們在精神上得到一定寄托,對于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力圖擺脫困窘的流民來說,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而從者日眾。
這也正如流行于長江流域的青紅幫,以分布地域廣,能互助互濟號召天下,形成強大的社會力量。
因此,歷代政府對白蓮教都是采取取締、鎮壓的態度。白蓮教從始創到清朝中葉的千多年中,始終不被政府視為正統宗教而受崇拜保護,而是作為異教被排斥。元明兩代,農民群眾曾多次利用白蓮教的形式來動員、組織起義隊伍,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元末韓山童在江淮的起義;明初永樂年間山東的唐賽兒起義;嘉靖年間四川的蔡伯貫起義;天啟年間山東的徐鴻儒起義;清朝乾隆中期山東的王倫起義等。
鄖陽是白蓮教的搖籃
鄖陽地處鄂、渝、川、陜四省交界處,三千里漢江穿境而過(鄖縣漢江航道147公里),切分秦巴。漢江上達陜西漢中、下達湖北荊襄及武昌以至江蘇南京,可謂“六省通衢”之地。
鄖陽可以說富庶:地域遼闊,山林密布,漢水流域的淤積小平原差不多都是千畝連片的良田沃土;山林之出木材、竹子、藥材、飛禽走獸豐富多樣;而漢水及其支流的魚蝦更是千百萬年鄖陽人的重要食材,鄖陽所發現的秦磚(黏土紅磚)及大量漢磚,其飾紋大都是肥碩的魚,偶或配飾有白鶴及漁網……以此良好的生存環境,鄖陽不但養育了我們無數的先祖先民,更在明中葉接納了全國幾百萬流民于此生存繁衍,也因此有了鄖陽府及湖廣行都司之設,使鄖陽達于烈火烹油之盛!
陜西的張小華先生在他的巨著《寧陜的前世今生》中,這樣形容當時的鄖陽:“鄖陽城本來是一個非常非普通的小縣城,一朝成了知府衙門、巡撫衙門和行都司駐地,城池大規模擴建,修葺屋宇,修浚水道,拓寬街道,城市面貌煥然一新,鄖陽小城一躍成了“雄藩巨鎮”。在當時,鄖陽城成為漢江上最大的商埠,到處是商鋪、會館,酒肆、學宮、校場。”
但也應當說鄖陽是貧窮的。那是因為戰爭與流民過度開發所致。
鄖陽的交通便利與富庶,也使之成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而災難倍重。一場戰爭的兵燹烈火,刀兵過處,戶無完缶,數十年所建設的家園毀于一旦,其后數十上百年都難恢復元氣。例如鄖陽東八鄉本是林木茂密的富庶之地,明清有許多外省移民都安居于此,但嘉慶元年(1796)的白蓮教起義與同治元年(1852)太平軍掃蕩鄖陽,一場大戰山林幾乎悉數燒盡,其后百余年童山濯濯,巖石裸露,連人畜飲水都十分困難。
康熙初年,地處川、楚、陜交界的鄖陽山區因明亡清興之戰及李自成、張獻忠余部的抗清斗爭而極度荒蕪,地廣人稀,災難深重的鄖陽山區漢水兩岸“關市盡空,村舍無煙,水旱頻仍,戶口凋敝,十不過二三。”官雖設而無民可治,地已荒卻無人耕耘。康熙以“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增加賦稅”號召天下之民來此墾種。鄖陽先民就有了“扎草為界”的遷徙傳說。
從康熙后期起,在不過百余年的時間里,外省人口的移入,迅速改變了鄖陽地區地廣人稀的狀況,鄖縣人口由康熙十九年(1680)的1368丁(《鄖陽府志》),到乾隆三十七年(1772)發展到75010人,人口的迅速增長帶動了經濟的復蘇和迅速發展上升。康乾盛世,為鄖陽地區的發展與繁榮創造了一次重要契機。
但世事總是利弊相生,鄖陽山區在康乾盛世人口數量急劇增加,對自然的過度開發,也使鄖陽再度陷入困境。
乾隆后期,土地高度集中,大批流民陸續聚集于川、楚、陜交界的鄖陽地區及周邊謀生,眾以數百萬計 。由于人口增長迅速,土地兼并嚴重,河南、安徽、江西各地出現饑民。乾隆三十七年至三十八年(1772年—1773年),川、楚兩省饑民來到兩省交界山區的謀生者就達數十萬人。加上來自河南、安徽、江西等省的流民,大約有一百萬人前來謀求生路。但川楚邊境地區土壤瘠薄,氣候惡劣,人們多依賴山地自然資源謀生。,但山地的自然資源是有限的,某些甚至是不可再生的,隨著過度開發,資源的不斷消耗,經濟發展的空間也逐漸減小。當山地盡已開墾,林木砍伐殆盡之時,維持原有的生活就變得極為困難了。
所以流民除搭棚佃耕土地外,還受雇于木材廠、鐵廠、紙廠,獲取微薄工錢,方能生存。他們受地主、廠主的剝削,還要受官差的勒索,生活極為艱難。加以封建統治階級生活奢侈、貪官污吏橫行、人們不滿和反抗情緒日增,白蓮教的宣傳也隨之增加了反抗現實的內容。絕望中的流民便成了白蓮教傳播的對象。以流民為主體的鄖陽山區百姓在艱窘的求生中,對白蓮教“有患相救,有難相死,不持一錢可周行天下”的教義宣傳深信不疑,便或公開或秘密地加入了白蓮教,使地處三邊交匯之地的鄖陽成為白蓮教的搖籃。
嘉慶元年川楚白蓮教起事
清高宗乾隆皇帝登基之后,滿清政權也達到了鼎盛時期。他志得意滿,自以為是雄視世界的天朝上國大帝,既鄙視西方的機械制造與電氣化,斥之為“奇技淫巧”;又對國內潛滋暗長的白蓮教勢力無比憤怒,下決心要在他手里徹底鏟除這“邪教”。便依憑強盛的國力采用高壓手段瘋狂鎮壓白蓮教。乾隆四十年(1775年),河南白蓮教支派混元教首領劉松起義失敗,弟子劉之協、宋之清等繼續于川、楚、陜等地傳教。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劉之協于河南被捕后脫走,清廷通令大索州縣,激起民怨。
乾隆六十年(1795),湖北各地白蓮教首,秘商在次年“辰年辰月辰日”(嘉慶元年三月初十)共同起事(嘉慶元年為丙辰龍年。民間相傳“龍年天下大亂”。 ),讓教徒制備刀把火藥。白蓮教的迅速發展和其反清內容,引起了清政府的嚴重不安,清廷遂下令大規模搜捕白蓮教徒。大批教首、教徒被捕遇害,地方官則以查拿邪教為名,行敲詐勒索之實。“不論習教不習教,但論給錢不給錢”,“不遂所欲,即誣以邪教治罪”。
一時之間,白蓮教在全國偃旗息鼓。但高壓政策并不能解決盛世之下的階級矛盾,所以,在他登基六十年后的1795年,為了不超越他爺爺康熙大帝在位六十年的祖制,不得不把皇權交給他的兒子嘉慶皇帝。就在新老皇帝交接班的時節,白蓮教各地教首遂以“官逼民反”為口號,號召教徒奮起反抗。得到廣大農民的支持,教眾迅速發展 ,壓抑既久的白蓮教大起義爆發了!
白蓮教起義(1796—1804),又稱為“川楚教亂”或“川楚白蓮教起事”。指中國清朝嘉慶年間爆發于四川達州、東鄉(今宣漢)、陜西、河南和湖北邊境地區的白蓮教徒武裝反抗清政府的事件。從嘉慶元年(1796)到嘉慶九年(1804),歷時九載,是清代中期規模最大的一次農民戰爭。
嘉慶元年(1796)正月,湖北枝江、宜都白蓮教率先發動起義,湖北長樂、長陽及四川各地的白蓮教徒也紛紛響應。。三月,襄陽姚之富等奉王聰兒為總教師,在襄陽起義。清廷急令湖廣總督、四川將軍、湖北巡撫、西安將軍等率兵鎮壓,擊潰多支義軍。
面對清軍圍剿,唯有王聰兒、姚之富領導的義軍避開平原,專走山區,采取流動作戰的策略,力量迅速壯大,成為湖北起義軍的主力。這支義軍于次年(1797)初由豫經陜入川東,與四川義軍會合。嘉慶三年(1798)春,王聰兒、姚之富部被清軍圍追堵截到鄖西,寧跳崖而死,守義不降!余部與四川的義軍聯合。
嘉慶四年(1799),清廷以勒保為經略大臣,節制川、陜、楚、豫、甘五省官軍進擊,并曉諭州縣辦團練,堅壁清野,攻撫并施。使義軍處境艱難,張漢潮等人相繼犧牲。
嘉慶五年(1800),清廷任勒保為四川總督,集主力于川西阻截起義軍。經數次激戰,剩余起義軍退入南山和巴山老林。至嘉慶九年(1804)九月,起義軍殘部被清軍陸續擊破,起義被平定。
清中期這最大的白蓮教教民起義“川楚教亂”,因鄖陽處川、楚、豫、陜毗連地域且流民最眾,故成為這次戰事的中心。因此修撰于同治五年(1866)的《鄖縣志·邊防事跡》中詳盡記載了這次戰事:
“乾隆六十年冬,奸民倡白蓮教,謀叛自荊(州)、宜(昌)起,以白布纏頭,白旗為號,勾連襄(陽)、鄖(陽)賊目分頭舉事……
嘉慶元年二月二十日,白蓮賊黨圍房縣,陷保康;二十二日陷竹山,郡城(鄖陽城)戒嚴……郡城人心惶惶,奸人乘隙為難……” 其中記載了斬殺的白蓮教人員,也記載了參與堵截剿殺白蓮教義軍的鄉紳鄉勇。特別是鄖縣大堰吳錫章,率團防鄉勇于火車嶺堵截白蓮教義軍,幾乎戰死。且在《鄖縣志·人物志·德行》中詳盡記載其行狀,并說明在白蓮教之戰后,被陜西總督、宜昌湖北巡撫評定為六品軍功, 并“以‘義勇可嘉’表其廬”。這塊大匾從嘉慶年到建國后兩百余年間,一直懸掛在大堰響耳河吳家老屋作為吳氏家族的榮耀。該家族也成為鄖陽望族之一,代代人才輩出。可惜改革開放后,有人在此開油坊,把這大匾劈柴燒了。但鄖城北郊吳家河吳氏墓園里,吳錫章的豪華大墓至今猶存(民國二年復修)。
在嘉慶初年的白蓮教起義中,鄖陽百姓被官府斬殺多少人,官修的府志、縣志自然沒有記載;但官軍、鄉勇、士紳死于戰事者,卻在同治版《鄖縣志》的《忠杰》、《死難》篇中詳盡記載,一一錄出姓名。例如在金家坪、顧家崗、茅坪三次戰斗中官方就有260人戰死。
應該說,當時圍剿義軍的官軍十倍于義軍,是強勢群體,義軍及從教的百姓是弱勢群體;官軍死260余人,那弱勢一方的死亡人數則十倍不止。據張培玉先生《十堰戰事·白蓮教起義》記載,僅鄖縣五峰泥河口、孤山一戰,就殺死義軍兩千多名。至于義軍陷保康、房縣、鄖西、兩竹的拉鋸戰,死亡人數當在數萬人。
清廷對白蓮教政策的變化
嘉慶初年白蓮教起事時,乾隆帝作為太上皇節制嘉慶,他對于白蓮教在他交班時大起事,是對皇權的蔑視,是對他歷年鎮壓白蓮教的挑戰!震怒之余,挾制嘉慶堅持剿殺鎮壓政策。鎮壓愈狠,反抗愈烈,白蓮教起義從川楚豫陜四下蔓延,迅速成燎原之勢。
嘉慶四年(1799)正月初三,太上皇乾隆駕崩。嘉慶帝徹底解除了父親的節制,立即改變了對白蓮教的策略。他清楚,乾隆末年,崇奢之風對敗壞的吏治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其寵臣和珅的擅權結黨更使腐敗進一步加深,庫銀連年銳減,吏治每況愈下,百姓生計日益艱難,天下何能不反?前朝之弊與當朝之患逼迫嘉慶帝改變策略,整飭吏治。嘉慶帝立即誅殺和珅,緩和了階級矛盾,安定了民心。
嘉慶帝親政掌握朝政大權后,認為鎮壓川楚教亂一味剿殺卻久戰無功,就改變對付白蓮教亂的策略為剿撫并用。一是實行“堅壁清野”之策,斷絕義軍與百姓的聯系使義軍處境艱難;二是曉諭州縣辦團練,依山隘寨堡,扼守要路,攻撫并施;三是嘉慶五年(1800),嘉慶提出“不論教不教,但論匪不匪”的觀點,制定出“隨剿隨撫,但治從逆,不治從教,剿撫并施”的策略,將參與謀反之“亂民”與習教之“教民”區分開來處置,收效甚好。
同時清廷又出臺招撫措施,“其綏靖之法有三,或清查叛產,或量給流亡絕產,或于南山老林墾荒”,在墾荒地區,嘉慶帝還增設提督、總兵加強軍事統治。
為加快平定白蓮教亂的進程,清廷用分而治之的辦法瓦解了起義軍。嘉慶六年(1801),清廷頒布《御制邪教說》,強調將參與造反的“首逆”與受“愚弄脅迫”的“附眾”區別對待,一些教徒或臨陣投降,或因朝廷招撫策略的推行而歸順,這些措施加快了平定川楚教亂的進程。
起義軍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堅持戰斗。但清廷推行堅壁清野戰術,筑起大量寨堡,將村落百姓強行移居其中,又訓練團練進行防守,從而切斷白蓮教起義軍隊的糧草與兵源。至嘉慶九年(1804),白蓮教起義終告失敗。
更重要的是,嘉慶在戰后處置義軍及教眾政策,徹底摒棄了乾隆一律“誅九族”的殘酷辦法;對于參與起義的首領類,改為“誅三族”(父母親、兄弟及配偶、妻族)。其余一般教眾,也就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
一個典型的實例是,茶店長嶺趙灣村有一趙姓人家,明成化年間隨流民自陜西遷此務農。到清代乾隆年間這家有了弟兄四人趙謙、趙肅、趙書、趙啟。老三趙書參加白蓮教,并于嘉慶初年參與白蓮教起義,戰亂平息后被清查問斬!幸好那時家貧,弟兄四人都沒成家,父母也早已過世,就沒禍及別人。但老四趙啟受到驚嚇,便回到陜西老家謀生。
后來趙謙、趙肅的后人因茶店自然條件差,便到府城大東門外富庶的胡家洲打工。其中有趙氏兄弟二人在胡家洲閆老爺家當長工,后老大離去,老二留下。
閆老爺有位獨生女,人稱 “麻子大腳”,29歲尚未出閣。閆老爺看這趙老二憨厚而機敏,便招贅為婿,趙老二自然在閆老爺身后繼承了全部家產。這“麻子大腳”后來居然連生九子,定居于此的趙姓遂成為胡家洲第二大姓,耕讀傳家。趙氏由此大興,后輩兒孫出了許多專家、學者與業務骨干。
關于長嶺趙灣趙書因參加白蓮教被殺事,趙氏后人口口相傳,但不能記入家譜——白蓮教被清政府界定為“邪教”,嘉慶“川楚教亂”是反叛。直到2018年胡家洲趙氏編撰《鄖陽趙灣 胡家洲趙氏家譜》才將這段家族史實記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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