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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鑒證實錄》截圖

一身深色職業套裝，齊肩短發，精致的窄框眼鏡，走起路來大步流星，電視劇《鑒證實錄》中的“冷面法醫”聶寶言是無數女孩心中職業女性的初代啟蒙。

近年來，隨著《白夜追兇》、《非自然死亡》等懸疑刑偵劇的熱播，劇中塑造的漂亮、干練、縝密的女法醫們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電視劇很酷，現實卻很殘酷。特別是對于女性，由于法醫工作的特殊性，女法醫可以說是“稀缺物種”。

在知乎搜索“女孩子學法醫”會發現，位列榜首的大多是：女生真的不適合當法醫嗎？女生法醫真的很難就業嗎？

本期《醫學人物周刊》，走近有著武漢最美法醫之稱、與秦明師出同門的，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區分局刑偵大隊技術中隊中隊長、警務技術二級主管韓煦，與大家分享法醫的真實世界。

作者 | 人物君

棄醫從警

2015年的一個冬夜，這是韓煦正式成為一名法醫后的第一次值夜班。臨近午夜，一條警情傳來，在她們轄區的一處巷子里，發生一起命案。接警后，韓煦與同事們迅速趕往現場。

這是韓煦第一個主勘的現場，以至于若干年后，當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她將其稱之為“三滴血的故事”。

案發現場是一處私房，寒冬季，淅淅瀝瀝的小雨沖刷掉了一些重要的生物物證，為現場勘探增加了難度。四周一片漆黑，也沒有視頻監控，嫌疑人早已不見蹤影。并且案發地存在許多岔路，韓煦和同事們此刻在與時間賽跑，她們需要盡快判斷嫌疑人的逃跑方向，以便于能將其盡快抓獲。

經過仔細勘查，韓煦在十米開外的屋檐下發現了一滴沒有被雨沖刷的血滴，并判斷該血滴是在高速運動狀態下滴落。現場有大量血泊，死者重傷后不可能快速移動，由此她推斷這滴水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血滴在運動狀態落下會呈現出毛刺，通過毛刺的方向可以判斷嫌疑人逃跑的方向。以此為據，韓煦又陸續找到了第二滴血、第三滴血。

韓煦的準確判斷，使得這一次抓捕行動僅用了8小時，就將嫌疑人抓獲。后經調查，案發的經過逐漸水落石出：起因是死者凌晨遛狗回來，二樓的鄰居被狂吠驚醒，兩人發生沖突，最后鄰居失手殺死死者。

第一次現場勘探的出色完成，讓韓煦明白，要想成為一名稱職的法醫，除了基礎的醫學知識、扎實的專業技能，還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和體力支撐。更重要的是，細致精準的觀察力、判斷力缺一不可，這是尋找關鍵證據，還原事件真相的決定性要素。

隨時待命、出擊現場，這是法醫的生活常態。手機24時開機，哪怕是洗澡時都要隨身帶著，諸如吃飯吃一半、電影看一半就要緊急趕往現場的事情更是早習以為常，至于女生們愛好的化妝、美甲等，更是與女法醫們絕緣的。

但韓煦從未后悔過當初的選擇，成為一名警察是她從小的夢想。韓煦的警察夢是受同為警察的父親的影響，她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穿上這一身藏藍制服。

▲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區分局 刑偵大隊技術中隊中隊長 韓煦

盡管因為一些原因，韓煦在高考時未能如愿報考警校，而是選擇了醫學專業。但她的警察夢卻從未忘卻。2013年，韓煦從天津中醫藥大學畢業，正當她準備簽約當地一家醫院時，偶然看到了被譽為“東方福爾摩斯的搖籃”——中國刑事警察學院的招生簡章，而自己恰好也符合該校法醫專業的招生條件。

之后，韓煦如愿成為中國刑事警察學院法醫專業的一名學警，從此“警察”之于她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夢想。2015年，從中國刑事警察學院畢業的韓煦在一眾招警單位中選擇了武漢市公安局，一個牡丹江姑娘遠赴千里來到江城，成為一名現勘法醫，真正實現了兒時的夢想。

法醫的職業充滿著各種艱辛，經常要面對各種血腥、高腐、惡臭的現場，這需要非凡的勇氣與擔當。然而這些對于韓煦而言都不足為懼，真正讓她壓力大的是，如何精準地捕捉現場可以反映死者生前行為特征、生活痕跡的物證，并通過分析判斷還原事件真相，這對于一名新人法醫來說充滿挑戰。

之后的日子，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法醫，韓煦不斷地自我加壓。

“我看過武漢每個時段的天空，走遍了轄區的大街小巷”。

今年是韓煦在法醫崗位上工作的第八年。八年里，她參與勘查現場八百余次，曾參與偵破“7.23珞珈電腦城命案”、“8.18速8酒店命案”、“7.19 七天賓館命案”、“8.19張家灣系列搶劫案”等重大案件，偵破的毒品、盜竊、強奸案件等更是不勝枚舉。

八年的時間，也讓韓煦從稚嫩走向成熟。2018年，她被評為武漢市“勞動模范”“三八紅旗手”；2019年被評為“漢警楷模”；2020年被公安部授予“全國公安系統抗疫先進個人”；2021年武漢市優秀共產黨員，武漢市向上向善好青年；個人三等功兩次。

這些年的法醫生涯，讓韓煦對于法醫這份職業有了更深的體會。如果說當年是看著《重案六組》等刑偵電視劇，而對法醫在抽絲剝繭的案件分析中起到的關鍵作用心生崇拜的話，現在的韓煦對于法醫，看到的更多的是對生命的敬重。

隨著社會治安的逐漸改善，法醫處理的刑事案件正逐年減少。真實的法醫工作并不總是影視劇呈現出的“手執一把柳葉刀，探尸破案解謎題”。在一些非自然死亡以及常規證據的鑒定中，法醫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如果把每個人的生命比作一本書，法醫看到的就是每本書的最后一頁。我們在還原現場或死者生前行為的過程中，讀懂了他的語言、他的痕跡、他留給我們的信號。”

生命最后一頁的故事，對于逝者家屬來說，至關重要，還原這“最后一頁”，不僅是法醫存在的價值，更是法醫的使命。

為逝者言，為生者權，這是法醫的責任與擔當，也是韓煦在這條路上不斷前行的動力。

隱形的門

但并非所有學法醫學的女生都能像韓煦那么幸運，每年從高校畢業的大量法醫系女生中，因為種種條件限制，最后能真正從事法醫職業的卻是屈指可數。

似乎有一扇隱形的門，將很多有志于從事法醫職業的女生關在了門外，陳玲便是其中一個。

陳玲學法醫算是一個偶然，高考填志愿時她本報考的是中南大學的臨床醫學專業，卻被調劑到了學校那年新開的法醫學專業。相較于部分同學的失落，她更多的是對這個專業的期待，“當法醫也挺酷的”。

觀察尸表、剝離甲狀腺檢查甲狀軟骨是否骨折——這具自縊死亡的尸體是陳玲入學以來接觸的第一個解剖，對此她沒有想象中的恐懼，卻是激動的成分多了一點。在本科前幾年的學習中，更多的是書本知識的學習，現場勘探、尸體解剖的次數寥寥無幾。

“我們本以為這很正常，但畢業后才知道只是我們女生如此，男生們則是經常被老師帶出去參與現場解剖。”

所以在談到實習階段真正接觸到解剖時的想法時，陳玲對于這些為數不多的機會用了“珍惜”“心疼”幾個詞。她把老師講的每一個點都記在心里，很認真的去學習和動手。她明白，只有好好做，讓大家看到女生在這個專業能行，后面的師妹們才會獲得更多機會。

本科最后一學期在警隊實習時，同事們考慮陳玲是女孩，很少讓她出夜間任務，許多臟活累活也盡量讓她少干，面對這樣的“優待”，陳玲每次都執拗地拒絕了。

然而，資源對于女生還是傾斜的太少。

老師們對法醫系女生的態度也多是 “勸退” 為主，“你們女生最好還是轉行或者跨考去基礎醫學，不要做法醫。”到了準備考研的那個階段，老師們也明里暗里地提示她們，女生能考上本校法醫系研究生的概率很低。

就在陳玲為自己的學業前途感到迷茫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陳玲在武漢大學夏令營中有幸認識了武漢大學醫學院法醫司法鑒定所所長何方剛教授。陳玲表達了她想繼續法醫學研究生學習的強烈愿望，這份真誠最終打動了何教授，陳玲也通過自己的努力最后如愿成為武漢大學法醫系的研究生，也是他們課題組那屆唯一的一位女生。

研究生三年里，陳玲有了更多的實踐機會，她常常跟著導師晝夜奔波于各大現場和殯儀館進行解剖工作，涉及到搬運尸體或者給尸體穿脫衣服等體力活時，好強的陳玲總是盡量獨立上手，證明女生也能勝任法醫工作。

你這么可愛的小姑娘為什么會選擇做法醫？不覺得害怕嗎？

▲如今在藥企工作的陳玲

面對諸如此類的問題陳玲總是笑著搖頭，對于法醫的熱愛和責任感，是她克服一切恐懼和艱辛的良藥。

經過研究生三年的鍛煉，陳玲本以為自己可以如愿成為一名真正的法醫，但行業給予女生的機會太少了。幾次想報考警局的法醫，卻多因為女性名額太少而不得不放棄。

這樣的情況在整個法醫圈仍是一個普遍的存在，雖然基層法醫人才缺口很大，但對于法醫專業畢業的女生來說，機會仍然不多。盡管足夠勇敢、堅強、專業、不畏辛苦，她們還是被一道隱形的門擋在了門外。

最終，理想被現實打敗的陳玲只能選擇轉行去了醫藥公司。

如今回想8年的法醫求學路，一路的坎坷艱辛，陳玲有的只是惋惜與無奈。她說，至今自己仍沒有放棄從事法醫的夢想。如果以后有機會，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專業，繼續追逐自己期待的遠方。

打破偏見

“芭比可以是任何角色，女孩們能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you can be anything ！”

近期熱映的電影《芭比》中的經典臺詞給現實生活中的女孩們帶來鼓勵，讓她們可以勇敢去嘗試那些熱愛的但被世俗定義為“不適合女孩”的職業。然而現實不同于芭比的烏托邦，在追尋熱愛的途中，女孩總是被形格勢禁。

但她們仍堅定的前進著，即使路途有停歇，卻始終向著理想的方向。

韓煦“曲線救國”，先學醫，后來報考刑警學院，最終如愿成為一名公安系統法醫，圓了自己的警察夢。這一路走來，作為一名女性，她在體能考核中一次沒有落下，對自己的要求是“需具備跟男同事一樣的力量”。在工作中面對復雜危險的現場、高度腐敗的尸體，她無畏無懼，理性判斷，勘察和協助偵破案件無數起。在很多非正常死亡現場，她發揮著女性的獨特力量，用自己溫暖細膩的情感以及專業的知識解讀，撫慰逝者家屬的心靈。

陳玲的法醫之路上，面對各種 “勸退”的聲音，她相信熱愛可抵萬難，堅持了整整8年，認真對待每一次見習解剖的機會，想要證明自己同時也為后輩爭取機會。雖是目前無奈妥協于現實，但她始終沒有放棄夢想，“后面有機會還是想從事法醫行業”。

法醫是司法公正的尺子，更是生命維度的度量。這份職業充滿著各種常人無法想象的苦累辛酸，唯有對這份職業神圣而執著的追求者，才能堅持到最后。而對于這群無論多難都在追逐著法醫夢想的年輕人，無論男女都懷揣著一顆探尋真相敬畏生命的炙熱之心，都不應該被現實羈絆。

跨上彼岸，是這些人的堅持，點亮著中國法醫的未來……

責編 | 念 知

校對 | 趙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