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的時候,機緣巧合讀了一本 “禁書” ——《暴風雨的記憶:1965 年—1970 年的北京四中》,該書整理了 20 多名北京四中學子對那段特殊時期的回憶錄。
如今,這 20 多位學生都已年過花甲、功成名就。但在當年,他們之中既有 “宏五類” ,又有 “嘿五類” ;既有高干子弟,又有普通百姓;既有一副鋼筋鐵骨、百戰百勝的 “革命小將” ,又有被人反復抄家、無盡迫害的 “反動余孽” 。他們從不同的視角,回憶了那一代人終生難忘而又不堪回首的青春年代。
其實關于那個時代的書籍材料,我倒也浮光掠影地看過一些。但本書細致入微的程度,讓我們這代人既滿足獵奇的同時,又感受到了散發于每個毛孔之間的顫栗。那種感覺仿佛是在電影院里剛剛看完了一部災難片后,在走出影院那一刻,震驚之余暗自慶幸著 “還是現實世界好” 。
但一想想當年那場 “文化活動” 也就是發生于我們父輩的年少時期,所以現實與歷史的邊界,也就不再那么清晰分明了。
改革開放,既給那段荒唐的歷史畫上了句號,又為中國成為現代化強國的征程吹響了號角。雖然在過程中我們經歷了赤字爆發、物價闖關、產能過剩、金融海嘯等多次危機,但在困難之際,似乎我們每次都能從 “政策百寶箱” 里掏出一件神兵利器。有神兵護體,加之中國老百姓骨子里的勤勞與堅韌,所以每次危機,我們都能平安度過、化險為夷。
真正做事的人,幾乎沒人會否認我們當今也正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但與以往的危機不同,這次危機我們在體感上,存在大量的反差與不解:
明明解封之后,禁錮了三年的市場活力本該瞬間釋放,但為什么掙錢更難了?
明明年輕人的成本更低、可塑性更強,但為什么青年人失業率已經高到了不敢公布的離譜程度?
明明 2023 年我國 5.2% 的 GDP 增速已經超過了預期,但為什么市場各方對于這個數字的反應無比消極,股票價格也跌破了疫情暴發以來的歷史低點?
明明西方國家已經老態龍鐘、混亂不堪,但為什么 2023 年的各項經濟數據依然強勁,美元、日元、歐元等主要幣種依然堅挺,反而我國在世界中的經濟份額卻下降了,不是美國正經歷史無前例的大滯漲么?
面對這些不解,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但知道了答案,似乎也緩解不了內心的無力感。
作為我國經濟的 “壓艙石” ,2023 年,建筑行業的日子也不好過。根據初步核算,2023 年建筑業產值突破了 31.5 萬億元,同比增長 5.8% 。看似成績還不錯,但這個加總數字背后,有一些殘酷的細節被掩蓋了。
這些細節,藏于行業的各個角落:或在某次招標現場,或在一次酒局之上,或在某個建筑民企老板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或在某個包工頭討薪失敗后絕望的午后……
而這些細節,才能折射出建筑行業的本來面目。
2023 年,我國房地產投資額突破了 11 萬億元,比上年下降 9.6% ,其中住宅投資下降了 9.3%,降幅之大令人咋舌。
從開竣工面積數據中,我們也能體會到行業的扭曲。2023 年,住宅新開工面積下降了 20.9% ,而竣工面積卻增加了 17.2%。開竣工面積數據的強烈反差,說明目前勉強支撐著地產行業的,是去化、吃老本。
等過幾年老本也吃完了,地產行業會更加艱難。
為什么要重點分析住宅市場? 原因有兩個:
一是因為住宅市場,是建筑行業的基本盤。在大建筑行業中,房建領域貢獻了 60% 以上的產值,而住宅,又貢獻了房建領域 60% 以上的產值。
二是因為 90% 以上民營建筑企業,主要業務領域都是住宅市場。住宅市場的低迷,直接令這些企業痛不欲生。
而民營企業的活力對于一國經濟的重要性,再怎么強調都不足為過。但建筑行業中國企與民企的分化卻有愈演愈烈之勢。通過對上市建企 2023 年前三季度的財報分析可知:上市建筑央企(6.8%)、國企(7.8%)的營收增速,均高于行業的整體增速(6.6%)。
在行業整體增速 “還不錯” 的背后,是少數央國企巨頭的高歌猛進,與大量民營企業在生死線邊緣的逡巡徘徊。
去年年中的時候與一家建筑民企老板聊天,與他探討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問題。他說,我們沒有什么所謂的競爭力,稍微能談的上是優勢的就是相對靈活。現在工程項目不墊資根本就拿不到,但是那些大央企墊資比較麻煩,限制比較多,得搞名股實債之類的包裝。我們作為他們的分包,可以幫他們墊資,這就是我們的一個優勢吧。
我問他,那風險怎么辦呢?
他的回答倒也實在:要么怎么辦呢?沒項目干一定活不下去,墊資雖然風險大,但起碼還有項目干著……
我聽了這位老板的回答后,心情很復雜。
當民營企業的核心優勢已經淪落到可以幫央企違法墊資時,那民營企業家這個群體,還有什么尊嚴可言?
一個月以后,我參加了一個飯局,桌上有幾個券商做基建項目 ABS 的金融精英。他們對各自的產品侃侃而談,金融標的也是五花八門:有做高速公路的,有做產業園的,有把一家建筑央企應收賬款弄成理財產品賣給老百姓的。
我聽了一會兒,因為實在好奇,便忍不住問道:現在很多高速公路、產業園都虧損,很多建筑企業的應收賬款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壓降,以這些資產做標的金融產品,是怎么達到三五個點的收益率的?
其中有個金融界的精英回答道:收益率我們都能做出來。
“都能做出來” 這點我是知道的,我絲毫不懷疑他們的聰明才智。我好奇的是這些金融產品最終的命運,于是便問道:“這些金融產品賣出去后,最后的最后,也一定要依靠該產品實體標的的收益情況來償還的。
比如,我是一家高速公路企業,我把一條公路未來 10 年收益為標的,發行金融產品來融資。但 10 年后,我得用這條高速掙的錢來還錢吧。但這條高速路肯定是不掙錢的。所以這些產品未來怎么辦呢?”
面對我的困惑,這位金融精英冷冷回答道:哦,這些產品,未來大概率是爆掉的。
“爆掉” 兩個字,說出來時,是可以那么的輕描淡寫,但往深了想一想,卻又多么的細思極恐。
這一瞬間,那位民企老板和這位金融精英仿佛代表了行業的兩極:有人如履薄冰、有人縱情高歌。
二者處境看似天壤之別,但卻又殊途同歸。
因為他們,都不希望音樂停止;
因為他們,似乎都在,凝視著深淵。
回到本文標題,2024,建筑行業會好么?說實話,我原本很想拼命挖掘一些行業的亮點,給從業者們鼓鼓干勁。
但不可否認的是,雖然行業中仍然存在著大量亮點可以挖掘,無論是利好的政策、還是某些蓬勃發展的細分市場(如三大工程),都伴隨著很多結構性機遇。但這些機遇,從理論上說,都無法讓建筑行業回到過去的高點了。因此,拋開大環境的低迷而拼命渲染小亮點的機會,對我而言,是違心的。
我的結論是,建筑行業在可預見的未來,整體上一定低迷的!
因為在底層邏輯層面,我看不到任何建筑行業整體復蘇的可能,其中的原因大致有兩個:
一是隨著城市化率的見頂,原有的土地財政模式難以為繼。我們都知道,隨著 1994 年的分稅制改革,土地財政成為了各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而土地財政又是建筑業過去 30 年飛速發展的底層驅動力。
但土地財政模式持續發展有個時代前期,即我國快速發展的城市化進程。一旦城市化速度放緩,土地財政的增量空間也就不存在了。
目前,我國城市化率已接近 70% ,已經接近理論層面的高位。雖然城市更新、城中村改造等存量市場依然可以為建筑業貢獻產值,但存量市場的規模空間與利潤空間,是無法彌補增量市場萎縮這一巨大窟窿的。
這是建筑業在我國政治經濟范式層面,所面臨的時代環境。
二是我國產業結構調整的整體方向,對建筑行業不算利好。過去 30 年,我國經濟大盤中最大的支柱性產業,是房地產。
房地產行業每年可以為我國帶動超過30 萬億的經濟體量。而地產行業,長期看需求,中期看政策,短期看金融。這就解釋了雖然近兩年政策端和金融端頻頻釋放積極信息,但為什么整個行業依然無比蕭條。因為需求端的問題,基本上是個死局。
我國正處在產業結構調整的歷史性節點,當第一大產業房地產難以為繼之時,得有其他后來者補上。
從我國的政策導向和市場熱度看,下一個領軍行業,大概率是新能源。而大新能源產業里面,規模最大的是兩個行業:新能源汽車與新能源發電。
目前,我國新能源汽車行業的市場規模大致是 3 萬億,新能源發電為 1 萬億,加起來為 4 萬億,與地產行業仍存在著數量級層面的差距。
5 年后,新能源產業規模有望達到 10 萬億,但與 30 萬億的體量仍有不小差距,因此,新老產業巨頭的交接,仍需要一段的時間。而這個窗口期,就是我國經濟最脆弱的時期。
這就好像田徑接力賽,如果交棒技術高超,成績就不會差,我國經濟會再次騰飛;如果交棒出現了失誤,后果將不堪設想。
但就算交棒成功,對建筑行業也不算利好。因為雖然新能源行業也有很多能源基礎設施、工業廠房的建設需求,但跟地產行業相比,新能源行業對建筑業產值的帶動作用就小太多了。
這是建筑業在我國產業結構層面,所面臨的時代環境。
因此,無論從政治經濟角度還是產業結構角度,如今時代,對建筑行業都不太友好,這也勢必會造成行業的持續低迷。
這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環境,無法改變,也無需改變。
無法改變指向的是能力,而無需改變,指向的是心態。
法國哲學家、“社會學之父” 孔德有個“三階段法則”,他認為:人類的認知水平,要經歷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神學階段,人們依靠神的力量來解釋周遭現象,將一切事件都歸結于上帝或者神靈的活動;
第二階段是形而上學階段,隨著科學的發展,人們解釋世界不再依賴神靈活動等這些超越性的力量,但還是會不斷追問世界本源、第一原因、因果報應這些超越性概念;
第三階段是實證主義階段,在這個階段,人們不再探索事情的意義,而是通過觀察,尋找事物中的聯系,構建科學的體系,追求的是切實有用。
前段時間,跟一位大學同學聊天,他博士畢業、海外背景、飽覽群書、事業有成,已然是我們眼中的龍鳳。聊天中,他跟我說,這兩年在北京生活好難,受了很多委屈,不知道努力的意義是什么。
我知道他的知識廣度,也深知說些雞湯對于安慰他也是于事無補,便調侃他道,“兄弟,以你的段位,怎么退行到第二階段了?”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意味深長地笑了下,自嘲道:“退行到第二階段就不錯了,你看廟宇經濟現在多火,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到求神問佛的第一階段了!”
確實,“世界怎么變成這樣了”,“工作的意義是什么”,“憑什么我要經歷這些” 等形而上的問題,仍屬于第二階段的范疇。
而第三階段的人,只關注一個問題:如何發揮不懈的能動性,以改變自己的境況。
回到開篇的那本 “禁書” ,雖然我們或多或少都經歷過不公與委屈,但我仍然難以深刻體會,那些當年被迫害、被流放的人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寫完這本書的。是悲憤、還是釋然?
當一個有為青年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同學批斗時,當一位中學老師被自己的學生肆意毆打到奄奄一息、連自殺的權力都沒有時,當一位大學青年講師被流放到邊境的生產隊只能終日與羊群為伍、看不到任何出路時,他們到底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或許,不是因為我們這個時代過于飄搖。
而是由于我們太過淺薄,難以承載哪怕些許風雨。
對于第三階段的我們而言:
只要沒死、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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