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留美幼童
01
清同治九年(1870年)五月二十五,正在保定養(yǎng)病的直隸總督曾國藩突然接到加急諭旨:前天,天津發(fā)生了打殺洋人、燒毀教堂的嚴重外交事件,要他立即前往天津處理此事。
老曾外交事務經(jīng)驗不足,朝廷貼心地下了一道諭旨:調(diào)熟悉洋務的江蘇巡撫丁日昌協(xié)助老曾。
丁日昌帶上一位充當翻譯的隨從,立刻日夜兼程北上。
誰也沒想到的是,這位隨從險些改寫了中國近代的國運。
這位隨從,正是上面的容閎。
容閎生于廣東香山縣(今廣東中山市),年少時進入澳門的英國人學校讀書,成年之后,辭別父母,漂洋過海到了美國,繼續(xù)求學。
二十六歲從耶魯大學畢業(yè),是中國第一個留美的。
洋裝雖然穿在身,國籍也變成了美國籍,但容閎依然心念祖國,想為貧窮落后的祖國做點什么。
一開始,咸豐十年(1860年)的秋天,容閎曾應老朋友“太平天國干王”洪仁玕的邀請,到江南的太平天國控制區(qū)轉(zhuǎn)了一圈,結果大失所望——太平天國政權內(nèi)部腐化嚴重、軍紀失控,而最高領袖洪秀全沉溺在后宮的享受中,已經(jīng)毫無進取革命之心,這樣的政權,顯然是沒有前途的。
容閎轉(zhuǎn)身投到了曾國藩的帳下。
老曾非常看重容閎的西學背景,不但把為江南制造局購置設備的重任交給他,還向朝廷保薦他得了個五品頂戴。
再后來,曾侯爺奉命去當了直隸總督,容閎留在江蘇繼續(xù)主管江南制造局的工作。
這次“天津教案”爆發(fā),這對老熟人才又一次見面。
02
這年九月,擺平“天津教案”后,老曾奉命去南京就任兩江總督。
臨走前,容閎給老曾提出了一個他醞釀已久的計劃——派遣留學生前往美國學習!
這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簡直駭人聽聞!中國自古以“天朝上國”自居,從來只有外邦之人仰慕華夏文化,前來學習,哪有中國人跑去外邦學習的?
幾年前,恭親王在北京辦了個同文館,招收了一批孩子學外語,都被罵得狗血噴頭。
容閎豈不是要被問候八輩祖宗?
但曾國藩心里清楚:要想富國強兵就得辦洋務,要辦洋務就得培養(yǎng)懂洋務的人才。鐵路、礦山、輪船、電報、陸軍、海軍、兵工…這些學問是四書五經(jīng)解決不了的。留學生是非派不可!
老曾馬上上折子,湊請朝廷派遣官費留學生出國留學。
老曾沒想到,朝廷很快批準,并要老曾給個具體可行的方案。
03
老曾得旨,馬上研究方案。
第一個問題:到哪個國家留學?
當時第一強國是英國,第二是法國。
但大清和英法都干過仗,火燒圓明園的悲劇才過去十年。
都不行。
老曾斟酌再三,同意了容閎的意見——去美國。
第二個問題:派誰去?
容閎的建議是,全國招生,擇優(yōu)錄取。
但老曾一聽就知道不靠譜——那時候的中國人把外國人看成“半獸人”,這次“天津教案”就是因為百姓信了教堂“誘拐兒童剖肝挖心做藥丸”,誰會愿意把孩子送到這種地方去?
還是重點到相對開明的廣東去試試,招一個是一個吧!
第三個問題:學什么?
容閎的提議是,主要學習各種實用的學科,比如工業(yè)、鐵路、電報、軍事之類的。
但老曾覺得,中國人就不可不學圣賢之說、不可不學綱常倫理,留學生的課程,要按“中學”“西學”一比一的時間比例安排。
這一點絕不能妥協(xié)。
04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正月十九,老曾終于搞了一個完整詳細的方案,上報朝廷。
然,還沒等朝廷批復,老曾就在二月十二日溘然長逝了。
老曾去世,朝廷責成直隸總督李鴻章接手...同年七月初八,第一批30名留學生終于從上海登船,前往美國。
按計劃,這批留學生要從小學一年級學起,直到大學畢業(yè),需要15年時間,因此選中的都是14歲以下的少兒。
這個年紀的孩子,在國內(nèi)受到的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中國式教育,天性相當大程度上被壓抑。到了美國之后,他住在美國家庭,和美國人一起同學習、同生活,他們作為孩子追求自由、快樂的天性被慢慢激發(fā)出來。
慢慢對中式教育的興趣越來越淡,上課不是心不在焉就是打瞌睡,甚至找借口翹課。
而到了“西學”課程,馬上精神十足,學習勁頭杠杠的。
還參加各種體育運動和藝術社團,越來越像美國人了...
中國留學生在美國參加棒球比賽 后排右二為詹天佑
陳蘭彬十分擔心:這樣發(fā)展下去,只能教育出一堆不知“君父”為何物的叛臣逆子,那還得了?我對不起朝廷啊!
于是乎,老陳和容閎商量,要減少“西學”課程比例,務必保證留學生們的“三觀”不能出問題。
容閎堅決反對:朝廷花了白花花的銀子,為的就是學習西方科學技術,什么四書五經(jīng)、圣諭廣訓...在國內(nèi)學不好嗎?何必跑來美國來學呢?
正副監(jiān)督之間發(fā)生了嚴重的分歧。
05
隨著分歧越來越嚴重,陳蘭彬越來越厭煩——他聽不懂英語,也吃不慣西餐,一肚子“中學”功底又沒人感興趣,呆在美國就是活受罪。
于是不到一年,同治十二年(1873年)八月,就上折子,說自己年紀大,身體不好,請求回國。
同治十三年(1874年),老陳踏上了回國之路,但卻給留美的事情挖了個坑——
他給朝廷的奏折中,把留學生在美國的各種所謂“不端行為”進行了匯總,并且上綱上線,說得很嚴重。
朝廷本來就有很多反對聲音,老陳現(xiàn)身說法,更是火上澆油。
兩宮太后斟酌再三,只好下旨,光緒元年(1875年)第四批留學生出洋之后,就停止選送留學生出國。
就這樣,留美人數(shù)“定格”在了120人。
06
得到消息,容閎痛苦不已。
自己二十歲就下決心要為中國開創(chuàng)留學事業(yè),讓中國學子走出國門,學習先進科學技術。
沒想到奮斗了20多年,序幕竟然就是落幕!
不斷上書,請朝廷收回成命,繼續(xù)派遣留學生出國。
然而,一切都已無力回天。
容閎只得接受現(xiàn)實,努力先把這120名留學生的學業(yè)安排好,至少讓他們能完成十五年的學習計劃。
可沒想到的是,一個人的到來,連這最后的一點希望也被打得粉碎...
07
光緒六年(1880年)春天,朝廷派來新任的留學事業(yè)所正監(jiān)督——翰林院編修吳嘉善。
老吳和老陳一樣,進士出身,“中學”功底很深,“政治敏感度”很高,他覺得朝廷派他來美國,就是要“看著”這些留學生,學習怎么樣還在次要,但“大是大非”上絕對不能出岔子。
此時距離首批留學生出國已有8年,當初的小屁孩都已長成了青年,思維和生活方式已經(jīng)完全美國化,見了監(jiān)督大人也不行跪拜禮。
甚至為了不受美國人的歧視,私下把辮子剪了,只有在監(jiān)督大人面前的時候,戴個假辮子裝裝樣子。
更甚者,不少留學生對基督教產(chǎn)生了興趣,任由發(fā)展下去,變成“洋教徒”是早晚的事。
“我堂堂的大清朝廷命官,豈能坐視不管?”
08
老吳就盯上了皈依了基督教的容揆。
容揆是容閎的廣東老鄉(xiāng),廣東人又很講究族親關系,因此兩人很快就聯(lián)了宗,以本家叔侄相待。
嗯,就拿容揆開刀,狠狠整治一下這股“不正之風”。
光緒六年春末,老吳把容揆找來,直接攤牌——
我給你兩個選擇:
要么放棄基督信仰;
要么把你送回國去,好好接收一下“再教育”。
容揆態(tài)度堅決:自己的信仰絕不可能放棄!
老吳氣得一比,馬上讓人把容揆關起來,準備押送回國。
容閎知道后,馬上找老吳溝通,說回國可以,但容揆馬上高中就要畢業(yè)了,等他把畢業(yè)證書拿了,不然錢不是百花了?
老吳一聽也在理,于是把容揆放了,派人一路跟著,只等他參加完畢業(yè)典禮,就押送回國。
可誰成想,容揆這小子膽大包天,參加完畢業(yè)典禮后,硬是找了個機會,在隨同人員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緊接著在美國報紙上發(fā)表聲明,稱自己因信仰受到粗暴干涉,已決定和留美事務所脫離關系,并且自己以后也不再返回中國了。
09
留學隊伍,出了這種二五仔,老吳氣得都炸了,馬上找容閎,要求他向美國方面施壓,把容揆交出來。
誰知,容閎不但不,反而私底找到容揆,以容揆承諾日后返還清政府為其支付的費用為條件,不再追究容揆了。
容閎還通過自己的人脈,幫容揆進了自己的母校——耶魯大學。
老吳火大到要殺人:好啊!容閎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老子要參你!
老吳的彈劾折子送到朝廷,頓時狂風暴雨。
慈禧太后也坐不住了,讓負責留學工作的李鴻章給意見。
李中堂當然知道,留學事業(yè)對搞洋務是非常有幫助的,但眼下他也沒辦法一個人硬頂,只好上折子:臣建議把容閎換了,重新委派管理人員。
事情有了轉(zhuǎn)機。
關鍵時刻,陳蘭彬的話,擊穿了慈禧的內(nèi)心:
留學生們出國好些年了,洋文已經(jīng)都學會了,各種機器技藝也都通曉了,有的成績特別優(yōu)秀的,如詹天佑,都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不如讓他們早點回國報效朝廷。再繼續(xù)呆下去,只怕容揆那樣的叛臣逆子會越來越多...
就這樣,光緒七年(1882年)農(nóng)歷五月十二日,清廷下旨,決定提前撤回全部留美學生。
晚年容揆
10
局面無法挽回之際,容閎還在請求美國學校代表、知名作家馬克吐溫、總統(tǒng)致函李鴻章以求幼童繼續(xù)學習。
然無卵...
十二年后,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清政府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
年逾花甲的容閎,在美國憂心如焚,他想起:
身在美國的年逾花甲的容閎,坐臥不安,焦灼地關心戰(zhàn)事,為祖國命運擔憂。
他想起: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向歐美派出的第一批留學生,和大清的那批是同時出發(fā)的...
他通過關系給湖廣總督張之洞寫信表示愿回國效力。
張之洞馬上復電,要容閎回國商議。
從1896—1898年間,容閎通過各種渠道向清政府提出種種興國方案,其中最重要的是提出設立國家銀行、修筑全國鐵路兩大建議,但最后因內(nèi)斗被朝廷否決。
后走向革命...
民國元年(1912年)4月21日上午,病逝于美國康州哈特福德城沙京街寓所,終年84歲。
參考文獻:《清史稿》、《清實錄》、《西學東漸記》、《洋務運動史》、《留美幼童:晚清首批官派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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