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今天是魯迅先生143周年誕辰,他的所有一切,都包容他全部的文字遺產中。那些關于中國人、中國社會、中國歷史的思考,關于群眾、青年、斗爭、寬容的表達,仍激勵著一代代人前行。
近年出現的“魯迅體”深受大家喜愛,不妨再次讀讀被傳頌至今的原文,感受魯迅筆下復雜矛盾的人性,洞察社會弊病之余,保留對新生活的熱切期盼。
下文節選自《魯迅思想錄》最后一章“關于自己”。
魯迅思想錄
作者:林賢治 編注
出版時間:2022年11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從那一回以后,我便覺得醫學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于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自序》,《吶喊》,《全集1》第438—439頁)
說話說到有人厭惡,比起毫無動靜來,還是一種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們多著,而有些人們卻一心一意在造專給自己舒服的世界。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給他們放一點可惡的東西在眼前,使他有時小不舒服,知道原來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關于自己分美滿。蒼蠅的飛鳴,是不知道人們在憎惡他的;我卻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飛鳴就偏要飛鳴。我的可惡有時自己也覺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魚肝油,以望延長我的生命,倒不盡是為了我的愛人,大大半乃是為了我的敵人,——給他們說得體面一點,就是敵人罷——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題記》,《墳》,《全集1》第3—4頁)
魂靈被風沙打擊得粗暴,因為這是人的魂靈,我愛這樣的魂靈;我愿意在無形無色的鮮血淋漓的粗暴上接吻。(《一覺》,《野草》,《全集2》第228頁)
我以為如果藝術之宮里有這么麻煩的禁令,倒不如不進去;還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飛沙走石,樂則大笑,悲則大叫,憤則大罵,即使被沙礫打得遍身粗糙,頭破血流,而時時撫摩自己的凝血,覺得若有花紋,也未必不及跟著中國的文士們去陪魯迅思想錄莎士比亞吃黃油面包之有趣。(《題記》,《華蓋集》,《全集3》第4頁)
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國,我的筆要算較為尖刻的,說話有時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們怎樣地用了公理正義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號,溫良敦厚的假臉,流言公論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倘使我沒有這筆,也就是被欺侮到赴訴無門的一個;我覺悟了,所以要常用,尤其是用于使麒麟皮下露出馬腳。(《我還不能“帶住”》,《華蓋集續編》,《全集3》第260頁)
《華蓋集續編》,收錄1926年雜文32篇,1927年雜文1篇。1927年5月北新書局出版。
我知道我自己,我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別人留情面。(《答有恒先生》,《而已集》,《全集3》第477頁)
……我時時說些自己的事情,怎樣地在“碰壁”,怎樣地在做蝸牛,好像全世界的苦惱,萃于一身,在替大眾受罪似的:也正是中產的智識階級分子的壞脾氣。只是原先是憎惡這熟識的本階級,毫不可惜它的潰滅,后來又由于事實的教訓,以為惟新興的無產者才有將來,卻是的確的。(《序言》,《二心集》,《全集4》第195頁)
將來我死掉之后,即使在中國還有追悼的可能,也千萬不要給我開追悼會或者出什么記念冊。因為這不過是活人的講演或挽聯的斗法場,為了造語驚人,對仗工穩起見,有些文豪們是簡直不恤于胡說八道的。結果至多也不過印成一本書,即使有誰看了,于我死人,于讀者活人,都無益處,就是對于作者,其實也并無益處,挽聯做得好,也不過挽聯做得好而已。(《病后雜談》,《且介亭雜文》,《全集6》第177—178頁)
《自題小像》詩,1931年書
我有時決不想在言論界求得勝利,因為我的言論有時是梟鳴,報告著大不吉利事,我的言中,是大家會有不幸的。(《序言》,《且介亭雜文二集》,《全集6》第225頁)
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愿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吃。養肥了獅虎鷹隼,它們在天空,巖角,大漠,叢莽里是偉美的壯觀,捕來放在動物園里,打死制成標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但養胖一群癩皮狗,只會亂鉆,亂叫,可多么討厭!(《半夏小集》,《且介亭雜文末編》,《全集6》第619頁)
……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死》,《且介亭雜文末編》,《全集6》第635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自嘲》,《集外集》,《全集7》第151頁)
常聽得有人說,書信是最不掩飾,最顯真面的文章,但我也并不,我無論給誰寫信,最初,總是敷敷衍衍,口是心非的,即在這一本中,遇有較為緊要的地方,到后來也還是往往故意寫得含胡些,因為我們所處,是在“當地長官”,郵局,校長……,都可以隨意檢查信件的國度里。但自然,明白的話,是也不少的。(《序言》,《兩地書》,《全集11》第5頁)
五十歲生辰照,1930年9月25日攝于上海春陽照相館。照片上的題字為“一九三〇年九月二十四日”,日期為魯迅誤記而題錯了。
我想不做“名人”了,玩玩。一變“名人”,“自己”就沒有了。(《致章廷謙/1927年2月25日》,《全集12》第21頁)
友驚心。十日以來,幾于日以發緘更正為事,亦可悲矣。今幸無事,可釋遠念。然而三告投杼,賢母生疑。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生丁今世,正不知來日如何耳。東望扶桑,感愴交魯迅思想錄集。(《致李秉中/1931年2月4日》,《全集12》第255頁)
我向來對于有新聞記者氣味的人,是不見,倘見,則不言,然而也還是謠言層出,……(《致李秉中/1931年6月23日》,《全集12》第267頁)
黑暗之極,無理可說,我自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但我是還要反抗的。(《致劉煒明/1934年12月31日》,《全集13》第629頁)
我是不寫自傳也不熱心于別人給我作傳的,因為一生太平凡,倘使這樣的也可做傳,那么,中國一下子可以有四萬萬部傳記,真將塞破圖書館。我有許多小小的想頭和言語,時時隨魯迅思想錄風而逝,固然似乎可惜,但其實,亦不過小事情而已。(《致李霽野/1936年5月8日》,《全集14》第95頁)
李霽野譯俄國安德烈夫的《往星中》,魯迅編入《未名叢刊》之一
我憎惡那些拿了鞭子,專門鞭撲別人的人們。(《致徐懋庸/1935年1月17日》,《全集13》第347頁)
但不管怎么說,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的手槍。(《致山本初枝/1933年6月25日》,《全集14》第247頁)
(本文摘自林賢治《魯迅思想錄》,有刪節)
魯迅思想錄
作者:林賢治 編注
出版時間:2022年11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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