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兄是在38歲的時候去世的,真的挺惋惜的,他這個人喜歡喝酒,喝完酒之后完全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啥也不怕。
偏偏在那次晚上喝盡興了之后騎摩托車回家,快到村里的時候撞上了路邊的石頭,從路上直接摔到了坡底下,頭重重磕在了石頭上。
最重要的是太晚了,沒人發(fā)現(xiàn)他,等到第二天送去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人就這么沒了。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哀想必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夠知道那得有多痛。
我得到消息之后馬不停蹄的從外地趕了回來,回來之后第一眼看到繼父的時候頓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么話才能夠安慰的了他。
可他卻面無表情的說:“回來了?辛苦你跑這么遠回來了。”
他的語氣中聽不出來任何的情緒,凌亂的頭發(fā)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收拾過了,眼睛里有著一些淚花,但是卻始終都沒能夠讓它掉下來。
我媽偷偷的將我叫到了身邊說:“你后爹幾天幾夜都沒有合眼了,也沒哭過,也沒吵過,就是一直忙活著后邊的這些事兒,你這幾天多上點心,幫他把事情忙活完再走,年齡大了,接受不了這些事情。”
我點了點頭,隨后就跟在村里的辦事的先生跟前,他需要做什么,我就去準備什么,繼父忙活的時候我也會趕忙去搶下他手里的活。
只不過我發(fā)現(xiàn)不管事情多不多,不管我搶的快不快,繼父的手里始終都有活,從來都沒有停下來,哪怕是吃飯的時候都是一邊端著碗,一邊拿筷子指著:
“這不能那么擺,回頭出殯的時候人多,容易碰到。”
“這些舉白旗的得找?guī)讉€領頭的,不能太隨便了。”
“天不好可能,明天一定要早點起來。”
繼父忙忙碌碌的說著這些安排,都在勸他放心點,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出差錯,但誰說也沒用,他非得自己親自過一遍才行。
第二天葬禮開始了,繼父一晚上沒睡,我一直都聽到他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一會收拾這,一會收拾那,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家里就開始忙活了,親戚們陸續(xù)到了家里開始準備東西,有人燒火,有人做飯,有人開始清點出殯的鞭炮,有人開始招呼喪葬隊,小院里早已站滿了人。
凌晨五點,人已經(jīng)到齊了,人們都陸續(xù)的開始來給繼兄上香,出殯的隊伍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
等到親朋好友們都差不多作揖之后,繼父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木杖在繼兄的棺材上敲打了三下,嘴里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就連我們在身邊站著都沒聽清楚,隨后他便轉頭喊了一聲:
“走了!”
話音落地,外面的鞭炮放了起來,鑼鼓,嗩吶聲也馬上響了起來,抬棺的抬棺,舉旗的舉旗,一時間幾十人的小隊伍就這么出發(fā)了,我母親跟繼父留在了家里,聽說是因為習俗,繼父不該去送繼兄最后一程,而我則是跟著管事的一路來到了下葬的地方,把一切都要安排妥當才行。
葬禮結束后,后面的事情也就都由家里的親戚們收拾了,繼父也早已在送葬期間睡著了,沒人去吵醒他,都在小心翼翼的把院子恢復成原樣。
我陪同母親和其他的親戚們把東西都收拾了,把來幫忙的人挨個致謝了之后,家里也就這么清靜下來了,只剩下了幾位他家的叔伯留著打算與繼父說說話。
那天繼父喝了很多酒,跟著他的幾位兄弟在房間里吵吵鬧鬧的,聊了個盡興,聊了個歡喜,笑聲也有,嘆氣也有,哭聲當然也有,積攢了那么多天也該好好的吐露出來了。
第二天繼父酒醒了之后也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開始招呼著讓我回去了,他拿出了酒想要跟我喝一點,我本想答應喝酒,哪怕再留一晚上也可以,但母親卻示意我趕緊走,找了個借口說我忙,要上班,要開車,不能喝,繼父也就作罷了。
她偷偷跟我說:“別喝了,年齡大了,喝了傷身體,昨天就喝夠了,別跟他喝了。”
我點了點頭。
飯桌上繼父跟我主動談起了事情,他說:“小光,你哥這事兒就算了了,回頭你好好的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胡鬧,回頭帶你母親去醫(yī)院也檢查檢查,我們這年紀都大了,早點檢查心里踏實點。”
我連連說肯定會的,等我這次放假了就帶著他們倆一塊去檢查身體。
繼父哦了一聲,便沒有說話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飯后我跟我母親聊了一會之后我就離開了,我提了一聲養(yǎng)老錢的事情,可我母親卻沒收,說他們還有錢,不用我拿錢,等沒錢了自然會找我要,我也就沒多想了。
后來日子也就這么各過各的了,繼父還好,身邊還有我母親照顧他,起碼生活還有保障,繼兄的媳婦跟孩子回了娘家生活,他們在縣里房子也賣了,房款給了繼父一半,算是養(yǎng)老了,我本想說嫂子太沒良心,繼兄剛走她就離開。
可繼父的話卻搶先在了我前面,他說:“早點回去了也好,在這邊帶著孩子過日子苦著了,回了家起碼身邊有知冷知熱的人,只要孩子還是我的親孫子就行。”
嫂子也沒有把事情做得太絕情,隔三差五的就會讓孩子給繼父打電話,寒暑假也都會讓孩子來繼父家里住幾天,也還算可以了。
然而從五年前開始,繼父的身體就每況愈下了,或許也跟繼兄的離世有關,人沒了精氣神,一下子就垮了不少,因為腦出血在醫(yī)院搶救了很久,最后命是救回來了,但人卻變得行動不便了,腦子也時常迷迷糊糊的,說話也說不清楚。
我母親為了照顧他也是盡心竭力的,67歲的她每天都要守在繼父的身邊,什么事都要親力親為的,身體好的時候日子也可以過得好一些,可一旦遇上個頭疼腦熱的這每天倆人的日子都過不好。
我多次想要將我母親接到我家里來生活養(yǎng)老,想把繼父送到養(yǎng)老院,這樣對于倆老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安排,只是我母親不樂意,覺得太涼薄了些,最后只能先這么湊合的過著了。
我母親的腿腳不好,早些年落下來的大毛病了,天涼的時候站起來都是個問題,年紀大了,身邊每個子女照顧真的挺難的,無奈之下我只好和母親商量著把她接到我家里來生活,我來照顧她,至于繼父的話也想著接過來,但我媳婦不太樂意,因為她沒有與繼父相處過,覺得別扭。
再三考慮后我決定了把繼父送到養(yǎng)老院去生活,而且是縣城里的養(yǎng)老院,算是城里最好的一個養(yǎng)老院了,一年的費用一萬八千多,是中檔的,有人會天天陪著,照顧老人的飲食起居的。
繼父的腦子糊涂,但他也清楚要換個環(huán)境生活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聽不清是什么,我母親大聲的說著:“你就現(xiàn)在這里住著,有什么事情就找叫一聲,有人幫你,我去兒子家里養(yǎng)養(yǎng)身體,養(yǎng)好了就回來了,到時候接你回去。”
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我們就這樣分開了,住院的費用是繼父之前的存款,我沒有亂動,一切都是為了繼父的晚年生活為主。
后來這兩三年里我母親就一直跟著我一塊生活了,我們每三個月都會回去養(yǎng)老院看一看繼父,后來母親的身體不好了,回去的也就少了些,到今年為止都很久沒有回去了。
直到前兩天母親總琢磨著入冬了,天冷了,想要回去看看繼父的狀況,可她的身體也不好,長時間坐車也不方便,便答應了她,我回去親自看看繼父,給她拍視頻,給她拍照片,她這才放心了下來。
到了養(yǎng)老院的時候正值中午,我在前臺登記了之后就被帶著去見繼父了,他的年齡已經(jīng)很大了,吃飯都得依賴著護工才行,眼睛無神,只是護工說一句,他張一張口吃一嘴,看到這一幕我真的心里頭很難受。
見他吃完飯了,我就過來了,笑著喊著繼父:“陳叔,我來了,你認得我沒?”
他看向我的時候目光是呆滯的,也沒什么表情,看不出來認不認識我,我笑著將他推著往宿舍走去,一路上大聲說著現(xiàn)在的生活:
“好久沒來看您了,主要是也太忙了,顧不上,我媽現(xiàn)在身體也不行了,路途太遠,她身體扛不住了,一會咱們回了宿舍跟她打視頻電話。”
“這又入冬了,我給您買了幾件棉襖,明天就穿上,不敢凍著了。”
“看您這精氣神不錯啊,還是有人伺候著好一些吧。”
我自顧自的說了很多話,他或許能聽懂,但或許也聽不懂,一路上也沒有太多的回應。
回到宿舍后我伺候他坐上了床,然后將買來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就撥通了我媳婦的電話,打算讓繼父與我母親視頻通話一下。
然而電話接通后,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了我媽的臉之后,繼父的表情動了動,我媽在電話那頭說:
“老陳,你這能認得我么?你能看見沒?”
“老陳我大半年沒去看你了,你這現(xiàn)在過得咋樣了,我這身體也不行了,現(xiàn)在一天吃八次藥,實在是沒精力去看你,你好好照顧好自己啊!”
“讓小光好好的給你收拾收拾,小光你問問護士,看看他需要什么,像厚衣服,厚褥子這些,如果不夠了你就去買好,回去了就給收拾好。”
我媽也同樣說了很多話,繼父看著屏幕臉上也有了些許的笑容,那一刻感覺他是能夠聽懂的,他是能夠看清楚的。
在他們倆聊天的時候我順帶手的去收拾東西了,把給繼父買的東西放在了他的柜子里,還把棉襖疊整齊放在了床頭,結果床頭出現(xiàn)的東西讓我赫然一驚。
那是一張照片,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我20歲那年過年時候拍下來的,當時我母親帶我到繼父家里生活了幾年,關系都熟悉了之后那年過年繼兄賺了一些小錢,就帶著我們一塊去拍了照片,拍了這張只有我們四個人的全家福。
照片有些褶皺,但照片上的人卻依舊清晰,我的記憶一下就回到了當年,無論是除此來到繼父家里的那種不適應與拘謹,還是后來逐漸與繼兄成為兄弟,伙伴之后的喝酒抽煙,再到后來全家人一塊過節(jié)的那份熱鬧,記憶涌上了心頭,時間恍惚過了很多年,但卻近在咫尺。
眼眶不知不覺就濕了,心里頭的愧疚油然而生,都說繼父糊涂了,認不得人,記不得事情了,可這張照片卻出現(xiàn)在了他的床頭,褶皺的模樣無不在證明著繼父常常會看,大概他說不出來,可他心里卻很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對老人的生活狀況能夠有所感同身受了,我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跟繼父大聲的說:“陳叔,今年過年咱們一塊過吧,你也好久沒見我媽了,一塊過去看看吧。”
然后對著手機說:“媽,要不我看看養(yǎng)老院這邊怎么辦手續(xù),我一會把繼父帶上一塊回咱家吧,就讓他在咱家過個年吧,也好久沒在一塊吃過飯了。”
我媽愣了一下,連連說:“好好好,那你看看他的身體能不能抗住,這一路上也不安全,你問問人家醫(yī)生他能不能坐車走遠路。”
我點了點頭,隨后與媳婦說了我剛剛的想法,媳婦這一次也沒反對,就這樣我辦理了手續(xù)后帶著繼父往我家里趕去,他一路上都默不作聲,一會緊閉著眼,一會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可那張照片卻依舊放在他的兜里,我知道他心里是認識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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