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沒有看過《蒂凡尼的早餐》原著小說,也大概知道奧黛麗?赫本主演的同名電影,紀梵希小黑裙以及《月亮河》電影配樂太深入人心了。
1958年,《蒂凡尼的早餐》出版,銷量很高;1961年拍成電影,一舉摘得7項奧斯卡大獎。但是電影和小說出入很大,據說作者杜魯門?卡波特心目中的電影女主角是瑪麗蓮?夢露,得知奧黛麗?赫本主演很不快。
▲ 書本封面。
好奇之下,我看完小說特意找電影來看。確實,電影拍成爛俗的愛情輕喜劇(當然和劇本有關),女主角拍得太單薄了,大團圓結局更削弱了小說的深刻性。
小說女主角郝莉?戈萊特利魅力四射,奧黛麗?赫本并沒有表現出郝莉身上那種驚世駭俗的奔放、性開放,以及“純潔的放蕩感”。
郝莉的魅力體現在哪里呢?
▲ 作者:杜魯門?卡波特 (Truman Capote,1924-1984)。
“光芒閃耀”
小說以第一人稱寫,“我”是作家,住在郝莉?戈萊特利的上面一層。那時的紐約公寓一般分層出租,郝莉老是弄丟鑰匙,按其他房客的門鈴讓別人幫忙開門。
“我”在公寓住了約莫一星期,第一次看到郝莉是凌晨。她又弄丟了鑰匙,按湯瀨(住在頂層的日本攝影師)的門鈴讓他幫忙開門。
她的男式頭發的顏色像百衲布一樣,褐色中間夾著一縷縷白金色和黃色,反射著樓道上的燈光。這是個溫暖的夜晚,幾乎是夏天了,她身上穿著一件苗條合身的涼爽的黑色連衣裙,腳上是黑色涼鞋,頸上圍著一條珍珠項鏈。
雖然她的體態跟上時髦風氣瘦得可憐,她的身上卻透著一種幾乎像早餐麥片那樣的健康氣息,一種像肥皂和檸檬那樣的清潔,雙頰紅彤彤的顯得十分結實。
她的嘴巴很大,鼻尖往上翹。一副墨鏡擋住了她的眼睛。這是一張已經過了童年時代的臉,但還不屬于成年婦女。我猜她的年齡在16歲到30歲之間,后來弄清楚,她只差兩個月就到19歲生日了。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之后幾天,郝莉不再按湯瀨的門鈴,按“我”的了。
有時候是在下半夜兩點鐘,甚至三點鐘、四點鐘,她一點也沒有顧忌,不管什么時候把我弄起床為她按電鈕開樓下大門。我朋友很少,況且也沒有人這么晚來找我,因此我知道總是她。
“我”看到她總是戴著墨鏡,打扮裝飾得整整齊齊,衣服很樸素,但光芒閃耀。她看上去像模特或女演員,但從作息時間來看,顯然不是。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我”曾在高級酒店看到她被四個男人圍著,勉強忍住不打哈欠;也曾在酒吧門口看到她和一群軍官跳舞,“她在他們的懷里轉來轉去,像絲巾一樣輕飄。”
她養了一只貓,吉他彈得很好,有時自彈自唱,特別喜歡唱一首歌:“不想睡,也不想死,只想到天際的草原上去漫游。”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冒牌貨”
“我”第一次見郝莉,她凌晨回家有位男士跟在她身后,郝莉不讓他進門,他心有不甘。
“下次有哪位姑娘問你要些零錢去廁所,”她大聲說,一點也不是逗著他玩,“請接受我的忠告,親愛的,別只給她兩毛錢!”
郝莉做什么職業呢?你說她娼妓也行,交際花也行,用她的話,“隨便哪個上等人,出手稍許漂亮一些,就會給你五十元錢讓你上廁所。”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有一晚,“我”收到郝莉的字條,邀請他晚上六點來喝一杯。他在郝莉家見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好萊塢的演員經紀人貝爾曼。
貝爾曼說在賽馬場上發現了她,她才十五歲,“她不賴,她準成”。他讓郝莉去試鏡,想捧她做女明星;又介紹有錢人給她,想她嫁給有錢人……郝莉不聽他的。
她不是一個冒牌貨,因為她是一個真冒牌貨。她真的相信她所相信的一切牛皮。你怎么勸也沒有用,我勸得掉了淚,但是她不聽。
郝莉認為貝爾曼是個窩囊廢,她已經不再做夢。
要做明星太難了,要是你有頭腦,你就覺得做明星也太難為情了。我的心理并不太自卑,既要做明星,又要有強烈的自尊心,這本來是可以同時做到的,但是實際上你卻必須放棄自尊心,放棄得一點兒也不剩。
我并不是說,我不要錢,也不要名,這是我追求的主要目標,我總有一天會達到目的。但是在達到的時候,我愿意自己還保持著自尊心。我希望有一天早上醒來在蒂凡尼吃早飯時,我仍舊是我。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我”和郝莉經常東逛西游,在商場看到漂亮的鳥籠,很喜歡但不舍得買,郝莉送給了“我”。
“可你花的錢,三百五十元!”
她聳一聳肩,“只是多到廁所去幾次而已。不過請你答應我,答應我永遠不會在里面關一只活的東西。”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蒂凡尼”
電影一開始就是奧黛麗?赫本站在蒂凡尼珠寶店外面,看著櫥窗,吃著早餐,非常“點題”。但是在小說里,提到蒂凡尼的地方不多。
郝莉覺得可以安身的地方就是“像蒂凡尼那樣的地方”。
倒不是我特別喜歡珠寶首飾。鉆石,我是喜歡的,但是還沒上40歲,就帶鉆石就有點那個,甚至很危險,只有戴在真正上了年紀的娘們身上才合適。
郝莉覺得在“心里發毛”的時候,最好的方式是去蒂凡尼。
我發現最好的辦法是坐進一輛出租車到蒂凡尼去,這馬上使我平靜下來。那里有安靜氣氛和高貴氣派,你在那里就不會發生非常不幸的事兒,同那些穿著高級西服的和氣的男人在一起,同那銀餐具和鱷魚皮皮夾好聞的氣味在一起,是不會發生不幸的事兒的。
她在蒂凡尼印了名片,地址一欄印上“旅行中”,“我怎么知道明天住在哪里?”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不出賣朋友
有個黑手黨的毒販薩利被判了五年。律師找到郝莉,說薩利愛慕她,只需每星期去探視他一次,給她一百元。她對這個報酬沒有動心,但覺得這件事太浪漫了,于是答應了。
經過律師的運作,她每周以薩利侄女的假身份去探視薩利一次,聽他講一小時話。薩利的“天氣報告”是給錢的暗號,律師收到她從薩利那里帶出來的口信,確定她去過監獄,然后付錢。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之后,郝莉被捕,說她偽造成薩利的親戚,每周探監,把暗號轉達出去,使得薩利身處獄中還能夠控制他的販毒網。
郝莉有她的行事標準,她的衡量標準是別人怎么待她,她也怎么待人。她覺得薩利人不錯,寧可被抓也不愿幫助警察給他判刑。
真正的問題在這里:所有的警察都想從我身上不花錢摸兩把,都想我做控告薩利的國家證人——沒人打算對我起訴,他們根本沒有立案的根據。也許我是個爛透了的女人,但是要我作證控告一個朋友,我絕不干。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有錢了?”
郝莉的父母早逝,她和哥哥弗雷德去農場偷牛奶和雞蛋時被戈萊特利大夫的女兒抓住。
戈萊特利大夫是個馬醫,種田種菜,養牛、雞、豬等。他說那時她叫露拉美?巴恩斯,瘦得厲害,從寄養家里逃出來。
露拉美快十四歲時嫁給了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馬醫一家都很寵她,把她養胖了,人也標致了。馬醫認為禍根出自雜志,露拉美看到那些“裝模作樣的照片”,做著白日夢,突然不辭而別。
弗雷德也不明白妹妹為什么出走,他一直住在馬醫家。參軍后有了妹妹的消息,就把地址給了馬醫。此時,馬醫已經找老婆找了五年了。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郝莉見到大夫很開心,但她不愿意跟大夫回去。她和“我”說,當時結婚只有十四歲,不合法,所以也沒啥好離婚。大夫是個好人,也真的愛她。
大夫錯就錯在這里,他總是把一些東西帶回家,一只傷了翅膀的禿鷹,有一次是斷了一條腿的大山貓。但是你不能把心掏給野東西,你越是那樣,他們恢復得越快,總有一天他們有了力氣可以逃到樹林里去了,或者飛上了樹。接著又飛到了更高的一棵樹,最后飛上了天,這就是你好心得到的好報。
郝莉沒有嫁給當時很迷戀她的大富翁拉斯蒂,反而愛上了若澤——若澤曾經是她朋友瑪格的男朋友(瑪格嫁給了拉斯蒂)。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若澤搬進了郝莉的公寓,郝莉突然對操持家務產生強烈的興趣,那時她有了六個月身孕,想嫁給若澤,跟他回巴西。
有一天晚上我數過,我只有過十一個情人,不算我十三歲以前的事兒,因為說到底那是不能算數的。十一個,我就成了一個破鞋?
郝莉被捕后,若澤寫了分手信,讓他的表弟去公寓收拾東西,并讓“我”把信轉交給郝莉。
郝莉流產了,被捕后一直在醫院,“我”去探望她。“我”把信給她,她臉上不自然起來,說“一個姑娘不抹口紅是不能讀這種信的。”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她抹了粉,涂了口紅,畫了眉,涂了睫毛,噴了香水,戴上珍珠耳環,戴上墨鏡,全副武裝后才看信。她迅速掃了一下信,然后讓“我”讀出來。
若澤在信里承認他是懦夫,他要保護名譽,他已回到巴西。郝莉很難過,說若澤是個騙子,但最要命是,“我確實愛過他,那渾蛋。”
然而,郝莉很快振作起來。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貝爾曼花了十萬元保釋她出來,她卻決定“潛逃”。她已經有了去巴西的機票(本來打算和若澤一起去),不用白不用。她叮囑“我”做一件事。
幫我一個忙,親愛的,打電話問一下《時報》或者不管什么地方,給我弄一份巴西最有錢的五十個人的名單。我不是開玩笑,五十個最有錢的人,不管什么種族或膚色。
報紙說“外逃交際女郎被追蹤至里約”,很快這件事就無人注意,顯然美國當局也不想把她抓回來。
到了春天,“我”收到郝莉寄來的明信片,說巴西糟透了,但布宜諾斯艾利斯卻很棒,“雖然不及蒂凡尼,也差不多”。她有個相好是有婦之夫,之后就沒了消息。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1956年圣誕節期間,原來住在頂層的日本攝影師湯瀨,經過非洲托科古爾的某個村子,看到一個黑人男子做木雕,其中一個女人頭像很像郝莉。
那個黑人說,那年春天三個白人經過,一女兩男,兩個男子發高燒,所以不得不在村子逗留了好幾個星期。
湯瀨把照片拿給酒吧老板喬?貝爾看,喬?貝爾再告訴“我”。喬?貝爾說,“我只希望她如今有錢了。她一定有錢了。你得有錢了才能夠去非洲到處轉悠。”
小說并沒有交代郝莉的下落,“不管是非洲的茅屋還是別的什么,我希望郝莉也找到了她的歸宿。”
▲ 《蒂凡尼的早餐》電影劇照(1961年)。
說完小說,說點題外話。
1958年,《蒂凡尼的早餐》小說出版后很暢銷,眾多聚集在作者杜魯門?卡波特身邊的紐約社交界的女性,髙聲主張“我才是郝莉?戈萊特利的原型”。
小說最初預定刊登在女性雜志《時尚芭莎》上,但《時尚芭莎》拒絕刊登,理由之一是郝莉?戈萊特利很難不被認為是個高級娼婦,而且文章多處提及同性戀;理由之二是編輯們擔心引起蒂凡尼的不快。
據說杜魯門?卡波特對《時尚芭莎》的理由嗤之以鼻,“用不了多久,蒂凡尼就會把我的書擺在櫥窗里”。作品轉而刊登在《時尚先生》上,使得該雜志創下了巨大銷量。
事實上,小說《蒂凡尼的早餐》大大宣傳了蒂凡尼,赫本身穿小黑裙的照片也擺在“蒂凡尼”店內,后來還真的有了“蒂凡尼的早餐”。
▲ 全球首家Tiffany餐廳「Blue Box Café」在紐約旗艦店開業。
杜魯門?卡波特對電影改編感到失望透頂且心懷憤怒。1968年,他接受《花花公子》采訪時說:
這本書的確相當苦澀,而郝莉·戈萊特利確實是個強硬的人物,她絕非奧黛麗·赫本那一型的女人。這部電影就像一份送給紐約的多愁善感的情人節禮物,郝莉這個角色,這么一來,變得瘦削而美麗,可她本該不是這樣的。這個改動相當于讓火箭女郎(Rockettes)變身成了芭蕾名伶(Ulanova)。(杜魯門?卡波特)
確實,電影把郝莉演得孱弱了,臉譜化了。
在小說里,郝莉輕浮、草率卻可愛;她諳熟功利世界的手腕卻懶得施展;她的生活混亂不堪卻一直懷著“不虛假”的原則。
“你不能同男人睡了覺以后就要他的錢,至少不要假裝相信你是愛他的,我從來沒有那樣。”
郝莉向往的不是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蒂凡尼的珠寶,而是能讓她呼吸順暢的自由空間,不會有“心里發毛”的感覺。她是美麗的矛盾體,就像作者本人的混亂一生。
1984年杜魯門?卡波特因嗑藥過度猝死,留下這樣一句話:“我是個酒鬼。我是個吸毒鬼。我是個同性戀者。我是個天才。即使如此,我還是可以成為一個圣人。”
(本文文字原創。本文圖片來源于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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