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他生于書香門第,興辦教育,勇斗土匪,保境安民,促成長街和平解放。然而個人命運與歷史變幻相比,終是那么渺小而卑微。時也命也?流星劃落,那一瞬間的光耀溫暖了我們。
長亭殘夢——記王熾先生
故鄉長街矗立著一座山,它叫罘罳山。因為是在家家戶戶的后門,所謂“開門見山”,所以我們也叫它后門山;就像長街,以前也叫長亭一樣。靠山面海的長亭鎮,素有“東海明珠地,罘罳洪福鄉”之譽。罘罳山下,曾有陳霖、葉夢鼎、張蒼水、阮玉等名人如明珠閃耀,照亮了小鎮浩瀚的歷史天空。
本文講述的長亭王熾先生(1913-1951),也曾是小鎮人心中的一顆明珠。
罘罳山下的長亭古村(徐劍中攝影)
教育興邦
王熾,寧海長亭人。1913年8月 2日,出生于杭州一個書香與劍氣并存的家庭。父親王汝為(1878-1947),字翊卿。清末秀才(長街最后一位秀才),畢業于江南陸師學堂。曾長期在浙軍中的葉頌清、童保喧麾下,擔任12旅參謀長兼代11旅副旅長。與近代民主革命家朱瑞、葉頌清、程干青等人是陸師同學或同僚。母親胡玉佳,長街塘里人。
幼時的王熾,耳濡目染父輩的戎馬生涯和報國壯志,又飽讀詩書,從小便立下了服務百姓、精忠報國的遠大志向。法學高專畢業后,他隨兄長王基任職杭州、無錫、武漢、海州、武義等地法律部門,積累了扎實的業務功底,養成了敏銳果斷的處事風格。他曾師從葉頌清、葉慕飛學習金石書法,并深得老師真傳;他聰慧勇敢又深謀遠慮;才華橫溢又平易善良:他精通法律文書,又擅長書法金石:其文風犀利、書藝精湛,被譽為本縣東路第一支筆。誠如他的名字:一團熾熱的火焰。先生始終在燃燒自己溫暖他人,短短一生,他埋頭家鄉的教育和剿匪大業,而他所熱愛的藝文專長,則無暇顧及!
中國農村,歷史上多以鄉紳治政為主,民國時的長亭鎮也同樣。這個歷史悠久的明珠之地,向來人才輩出精英云集。望族名紳之中,以“三甫”“五承”最有影響:年長的“三甫”,因名號中都有一個“甫”字,人稱“三把斧”或“三老爺”:王懋甫、王稼甫、謝銘甫(謝家在長街的遺跡,有名聞遐邇的“謝得利”大道地);年富力強的五位,因名號中都有一“承”字,人稱“五承”:王基,字礎承,寧海縣參議員,縣銀行經理,當時從政在外;王熾,字燧承 ,長亭小學校長;王俊,字爕承,長亭鎮戶籍干事;王裔,字澤承,國民黨區執委書記,后隱退在家;王彬,字顯承,鎮民事調解干事。其中礎承王基和燧承王熾系親兄弟。還有鎮長王元度,字士成(城塘人)等人。
謝得利道地原貌(徐劍中攝影)
1936年,23歲的王熾回到家鄉,隨即被推舉為長亭小學(后名“文正區示范中心國民學校”“長街小學”等)校長。
長亭小學,1906年2月由王熾伯父王懋甫出資創辦(后改為公立),并任首任校長。王熾,是該校第四任校長。
從1936年到1945年,先生任長亭小學校長達十年之久。亂世辦學本就不易,而先生任內的長亭小學居然做到了校舍、場地逆勢擴張,教學事業蓬勃發展,不能不說這位校長居功至偉。
任職初期,在學生已達125人,教職員工6名的情況下,全部校舍僅借用村南飛鳳殿的五間殿宇和七間平房。人多校舍少,日常教學舉步維艱,校長為此也是操碎了心。1940年(民國29年),王校長先是借用了村北耶穌堂和振英廟,作為一、二年級的臨時課堂。兩年后的1942年,他又和政府、校方共同商議決定,利用飛鳳殿原址的山腳(即罘罳山東麓)空地,建造一幢七間兩層的教學樓。此項目,眾人一致推舉王熾校長負責落實;并經公開投標、簽訂合同,再由校方、政府集體審核、審批后施工。
振英古廟(徐劍中攝影)
然而,王校長比誰都清楚:建造這樣一幢堪稱宏偉建筑的教學樓,所需資金絕非小數。可資金從何來?是民生惟艱之下,自顧不暇的鎮政府嗎?肯定不行!靠學校這個兩手空空的清水衙門嗎?更不行!事實證明,王校長確實會辦事。致力于教育興邦的他,就像中流砥柱撐起了長亭小學這片天!
首先,先生利用個人威望和王氏家族的影響力,大力動員本村王、謝、張姓三大氏族出資支持。其中,王氏家族率先垂范,當即變賣了當時非常值錢的三間街面屋族產,作為造樓資金;其次,他從王、謝、張三姓所擁有的族山中,伐取了建筑所需的全部木料;另外,他動員本鎮有能力的民眾及經商開店者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多措并舉之下,這才基本解決了經費缺口。
有個真實故事感人至深:由于當時社會動蕩兵荒馬亂,不時還有日寇騷擾,市場物價飛漲,導致工程預算大幅超支。巨額虧損之下,施工即將停止。承建人走投無路,只好每天纏著王熾校長,聲淚俱下地請求追加經費,以解決工人工資和磚瓦材料等燃眉之急!身為校長,王熾進退兩難:他不能更改合同追加資金,更不能暗箱操作徇以私情。可實際困難擺在眼前,如不伸以援手不僅施工質量無法保證,工程爛尾更是不可避免,眼看眾望所歸的教學樓或將因資金枯竭而落空。作為校長他焦急萬分。再三思考后,他毅然決定將全家積蓄多年,準備建造新屋的私人錢款全部捐獻出來——雪中送炭的義舉,讓承建人先是震驚,繼爾感動萬分。他跪地發誓:“王校長,您是我的再生父母和救命恩人!今后即使討飯,我也要把這筆錢奉還!”而王熾卻坦然道:“錢,既已捐出就不會要你還了!我只要你克己奉公,保質保量,那就是為長亭辦學出大力了!”
就這樣,王熾全家一直棲身在那幢年久失修的祖傳老屋中。而建造新房,從此成為全家人的夢想。直到八年后長街土改,王家堆放已久的磚瓦、石板、木料均被沒收,并全部運到長亭小學,用來建造了十三間教師辦公用房(直到1966年我在此上學時,所有這些校舍都還在發揮作用,學校建筑基本保持民國原貌)!如此看來,王熾校長與長亭小學的血肉緣份,何止是剪不斷理還亂啊——當然這是后話。
《寧海民報》有關報道
1943年(民國32年),這幢凝結著王校長無數心血的七間二層主體教學樓如期竣工(此事曾在《寧海民報》上刊登);另外,王校長又將學校的操場面積進一步擴大。雖然還很簡陋,但學生們終于可以在校內玩足球比賽了,這在全縣農村小學中也是領先的。這一年,學校面貌煥然一新,教學蒸蒸日上。尤其在校學生和教職員工人數都創下了歷史最高紀錄:學生從125人增至400多人;教職員工由6名增至14名。
1945年,國大代表、中央警官學校李士珍校長來長街視察。他和長亭“五承”中的澤承王裔是杭州之江大學同學、與王熾長兄礎承王基是警界同事,與燧承王熾更是私交甚厚的好友。李校長對長亭小學的發展十分滿意,為此他欣然捐贈各種書籍1000冊。正是這批寶貴的書籍,使得該校首次擁有了圖書館,這在當年也是一件盛事。很可惜21年后,這批來之不易的書籍,全部葬身于“破四舊”的熊熊烈火中了!
李士珍
這一年抗戰勝利,長亭鎮舉行了民選,王熾被選舉為鎮民代表、副鎮長。即將離任之際,他推薦了原鎮公所總干事戴思恩接任校長崗位。也是命運造化,這一推薦后來救了戴思恩一命:由于是在校人員(后調天臺小學當教師),戴躲過了土改和鎮反時的不測之禍。直到1959年他被清洗回家務農,并幸運地活到了2012年96歲高壽。生前他曾感慨萬分:“要不是王校長極力推薦我接替他,以我家地主成份又是原鎮公所總干事職位,被槍斃是無疑的! ”確實,接任他總干事職務的陸洪泉,就是因為這一國民黨偽職被定為反革命罪(其家庭并非地主), 押送勞改后不久就去世了!
現長街鎮中心小學(學校供照)
剿撫安民
誰能想到,王熾——這個法律專業高材生:這個平時與弱冠孩童為伍,喜好文字、金石,當了10年校長的一介書生。在匪患肆虐,村民四處逃難的危機之下,他不僅挺身而出,親手組建起一支武裝自衛隊,還身先士卒地沖上剿匪殺敵的戰場,親手將為害家鄉數年的土匪武裝,全部趕出長亭境內。而當家鄉即將解放時,他又促成了長街的和平解放,還親手將鎮自衛隊武裝交由新政府收編……
1945年,王熾就任長亭副鎮長(鎮長王元度年老體弱,王熾實際行使鎮長職責),他決心以自己的法律專長服務家鄉人民。為此,他在長亭鎮公所的大門上親書對聯一幅:“秉公斷,期村村無訟;辟利源,使戶戶有余”,充分表達了他為民造福的決心和志向。可惜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年代,他的專業才華和治政抱負最終只能體現在奮勇剿匪、保境安民上。而當時,長街最大的一股土匪是任小青部。
任小青(1916-1949),曾改名任文;祖籍三門亭旁,后遷入長街山頭村。文盲,少時以篾匠為生。曾在國民黨浙江第六行署俞濟民部當兵。練就了雙槍并用、滾地射擊、背后擊發等絕技。其人生性殘暴,其部慣于燒殺搶掠;百姓聞之無不心寒膽裂、四處逃避。
1947年冬,任和薛振良、董安玉三人,一起擊斃了在石橋頭村放哨的兩名警察,搶得兩支駁殼槍,又在廟樹塘村的富戶家搶得十幾把步槍。此后,便在山頭村拉起了一支土匪隊伍。
有一次,任匪率80余人去前橫、平巖塘搶劫勒索。不料,遭遇前橫村民強勢抵抗,爭斗中一名匪徒被打死。任匪盛怒之下,次日又派大批土匪,去血洗手無寸鐵的前橫百姓。他們放火燒毀前橫、平巖塘兩村共計茅屋120多間、樓房14間。兩村百姓因此無家可歸、啼饑號寒者眾多;殺紅了眼的土匪還亂槍掃射從烈火中逃出來的無辜村民,其中有不少還是婦女兒童,手段極其殘忍。慘案中,許多村民被活活燒死和亂槍擊斃。暴行過后,有人親眼看見斷墻殘垣之中冤死者尸骸無存,只剩下一只只胃還在余火中冒著繚繞青煙……前橫慘案,不僅讓長街百姓聞之膽裂,也震驚了全縣人民!
在爭奪勢力范圍中,任小青也是殺人不眨眼。他聽說象山匪首余寶福槍法好,手下隊伍有勢力,便擔心會影響自己的地盤,下決心要消滅之。一次,余匪正在胡陳鄉長鮑一齋家小住。任匪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連夜去捉拿。萬籟俱寂的凌晨,山鄉鮑宅忽然闖進一群兇神惡煞般的持槍土匪,而余匪當時剛剛起床正在洗臉,猝不及防中頃刻束手就擒。隨即,他被押往長街。當鮑一齋聞訊欲去求情時,半路獲悉余匪已被槍殺于長街下坑門。
任匪深知:欲占據長街,王熾是最大障礙,于是必欲除之!
1948年春節過后。一個月黑風高夜,五名任匪翻墻進入罘罳山下、綠云橋西的王宅。當他們用石杵搗開第二道大門時,王熾突然被驚醒了。發現情況緊急,他迅速帶上手槍,翻身從后園的小門遁走。匪徒進屋后,謊稱“來拜訪王先生!”他們將樓上樓下全部搜查無果后,還順走了當年的奢侈品雨衣等物——第一次暗殺失敗了!
十幾天后的一個傍晚,任匪又派出五名匪徒,化裝成客商模樣又欲再闖王宅行刺。然而,當他們走在長亭街頭時,卻被機警的王熾識破。他不動聲色,隨即避入街邊的一家店鋪內。因為熟門熟路加上店主的掩護,他又一次從后門成功脫險。等到匪徒們反應過來,對這家店鋪進行圍堵搜查時,王熾早已沖出了包圍圈——第二次暗殺又失敗了!
1949年初,任匪人數已擴張至700余人。這一次,他們決定武裝襲擊長亭鎮公所,以期將王熾及其下屬一網打盡。
這天正是長街集市,長亭“五承”和主要鎮府人員都在村北鎮公所開會。匪徒聞迅后包圍了會場,傾刻間槍聲四起,與會人員猝不及防四散逃走。王熾也從振英廟后門出了墻弄,不巧迎面遇到荷槍實彈的幾名匪徒。他們并不認識王熾,還問他:“看到王熾沒?““我看到他提著手槍,從前面左轉彎跑走了!”機智冷靜的回答讓匪徒信以為真,于是轉身向左邊小路飛追而去!王熾借機閃身進入一茅屋內,主人立即將他藏入院內稻草堆中——王熾,又一次成功脫險!
鄔子勻(攝于1947年)
這一次,王熾決定只身奔赴縣城,向縣府和警察局報告任匪暴行。幾天后,王熾在瀝頭渡下船。為避開土匪盤查封堵,他繞道石浦然后到達寧海城關。當時的縣長鄔子勻(黃埔五期生)認為:要消滅土匪,地方必須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在他的支持下,王熾將家眷從長街撤離到縣城躲避(全家借住在二畝園徐宅),隨后開始積極籌建武裝自衛隊。從此,他全身心投入到長街境內的剿匪戰斗中。
當得知王熾已去縣城,并以縣政府名義籌備武裝力量時,任匪反應十分激烈。為泄其憤怒和對抗之心,他急欲將王宅燒毀。就在匪徒動手之際,村民聞訊趕來。人們害怕火勢蔓延禍及全村,紛紛哭求阻止并同意化錢消災。得到錢財后,任匪改放火焚燒為搗毀王宅……
這一時期,任匪還干起了殺害共產黨聯絡員之惡行。1949年4月,中共浙東縱隊第四支隊派盛誠和陳照華(警衛員)來長街,欲和任匪談判收編其隊伍。盛誠原名盛錫藩,象山大麥塘人,與大城塘地下黨員芒逢曾是同學,芒逢伯父就是鎮長王元度。依靠這樣的關系,芒逢安排盛誠以城塘小學教師為掩護,等待時機和任小青當面接觸。不料,任匪表面佯裝接受我黨收編,私下卻欲殺害盛誠并嫁禍于東倉匪首王伯川,以達到借刀殺人,消滅王伯川部之目的。
5月1日,任匪派出擅長武功的親信李德法等五人,在城塘小學抓獲了盛誠和警衛員。行動中,他們謊稱自己是東倉王伯川部,并將盛誠押到長亭北的烏沙嶺腳槍殺,又釋放警衛員回去作人證(芒逢當夜已逃往四明山)。
當王伯川聞知任匪陰謀后,深感震驚和憤怒。鄔縣長看準時機,令王熾速去東倉說服王伯川向政府投誠,于是兩王一拍即合。隨即,王熾領導的自衛隊收編了王伯川部。
其時,國軍長江部隊有一個團駐守長街。王熾審時度勢,主動聯合這支隊伍共同剿匪。此后,大湖、青珠等地土匪被悉數消滅或敗走出逃。尤其是激戰四晝夜的大湖剿匪戰,任小青部幾乎全殲。殘部加入號稱“寧奉象司令部”的胡常瑛部,并逃竄至一市地區去阻擊解放軍——長街境內終于清靜。
據青珠蘇云龍先生(原長街鎮工辦主任)回憶:年輕時,他曾在原青珠鄉長家見過王熾本人;也親眼見過王部在青珠的剿匪戰斗(百姓尊稱長亭自衛隊為王部);對當時剿匪戰斗之激烈印象十分深刻。他念了一首青珠民間流傳甚廣的順口溜,它真實反映了當時的戰斗場景: “六月荷花水上漂,王熾部隊悶早窯。擊斃悍匪胡家苗,殘余薛匪聞風逃(即薜振良,任小青土匪之骨干)。一方百姓得安寧,順應民心不搔擾。嚴明紀律好名聲,百姓都稱王部好!”
1949年7月5日,寧海縣城解放。是年冬,任小青殘部在一市被解放軍全殲。任本人負隅頑抗至彈盡糧絕后,與二名勤務兵逃往七市后山。因腳被蘄蛇咬成重傷,在長洋村(現名官長)一葉姓村民家治傷躲藏時,被縣大隊擒獲。1950年8月13日,任小青被槍斃于城關白嶠嶺腳。
作為小鎮父母官,王熾愛憎分明嫉惡如仇,他痛恨土匪燒殺搶掠,更同情普通百姓的疾苦。他對百姓的愛護,不僅表現在其隊伍紀律嚴明從不擾民,也表現在平時那些不經意的行為中。
有一年長街大旱,青珠、大湖百姓斷了飲用水,許多人只好來長街挑水。由于人數眾多,長街百姓擔心水被搶光,于是都看住了自家水井,不讓外村人來挑水。青珠、大湖百姓只好找來副鎮長王熾和當時任縣參議員的王基(王熾兄長),讓他們來處理這件事情。二人聞訊,立即和長街人多方說服、協商,最終決定將長街最大的一口水井——東港井,專門供應青珠和大湖百姓,從而圓滿解決了三地百姓的飲用水問題。
三年內戰時期,各地都在強抽壯丁去打仗,到處皆人心惶惶。當時有個規定:學生可以免抽壯丁。因此,王熾要求長街學校要盡可能多招學生(那時小學生年齡十六七歲及以上的并不鮮見)。另外也規定,只要能證明家中老小需要扶養,已抽壯丁者可保釋回家或交付糧款贖人。王熾就經常利用自己的身份,盡力保釋各村被抽的壯丁。因此,長亭鎮是當時形勢下抽壯丁最少之地,村民對他十分信賴。
九江村有個叫婁永亮的青年,被抽壯丁后已被送到縣里即將編隊出發。王熾聞知其家境十分困難后,立刻聯系熟人幫忙疏通,并親自出面將他保釋回家(解放后,他成為城塘鄉長)。
有一次,王部與國軍聯合去大湖村剿匪,經過石橋頭村時。當地村民胡志新和兩個年青人正在街上行走。不知何故被國軍懷疑,認為他們是任小青派來的土匪。于是,當即將他們捆綁起來。三人被嚇得面如土色,正在瑟瑟發抖不知如何是好時,王熾帶著長亭自衛隊走過來了。胡在保太和藥店學徒時認識王熾,他立刻大聲向王熾求救。王熾一看,馬上對國軍說明他們是當地村民并非任匪。于是,胡志新三人當場獲釋。
長亭村的王道元,是王熾家的遠房親戚。因家有五兄弟,他不符合免除壯丁的條件。但王熾依然盡力幫忙照顧,他很快聯系到當國軍炮兵營長的表弟金其康,讓王道元到金的部隊去從軍(他是長街敲鑼打鼓、戴大紅花送走的最后一名志愿兵。這批人后來都去了臺灣,兩岸三通后他們都回來探過親)。
類似的事情數不勝數,誠如石橋頭胡志新老人所說:“長街若無王熾先生,還不知要枉死多少人”——是啊,公道自在民心!
換了時空
流竄長街的土匪武裝被趕出后,全境由王部(長亭自衛隊)據守。小鎮終于恢復了昔日的平靜,一時民心安定。
此時,正是解放戰爭勢如破竹之際。王熾有個勤務兵叫偉權(音),是中共地下黨員。在他的影響下,王熾不僅擁護共產黨和解放軍,也深明即將到來的全國解放,他盼望著百姓能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當時,解放軍曾派代表與王熾談判:希望兩軍不要武力相向,可以提條件和平解決。王熾欣然表示:"我們只是地方武裝,只要保證長街百姓的平安,我們愿意接受和平收編!"軍方代表回答:"解放軍一切為了人民,絕不會拿群眾一針一線,請您放心",這才有了長街全境的和平解放。
在解放軍代表的引領下,王熾親自帶領自衛隊前往縣城,在原法院舊址接受政府整編:200余名兵員中,約一半人發給路費自愿回家,另一半人自愿加入了解放軍。
在與王熾的日常相處中,部隊首長發現他不僅文才好,而且很有處理實際問題的能力和魄力,是個難得的綜合型人才。因部隊當時極缺這樣的文化人才,所以首長再三勸說他,趕緊參軍和他一起去解放舟山。可是,親歷三次暗殺、在長年剿匪中九死一生的王熾早已身心俱疲,此時只想回家陪伴妻兒家人;他已作好了蟄居在家,讀書躬耕的打算。于是,他婉拒了首長的邀請,兩人依依惜別。
直到舟山解放,這位首長借部隊休整之機,還委派了一個叫賴正滿的戰士,帶著自己的親筆信來王家(賴在戰斗中失去了右手一段無名指,正在后方休養),邀請王熾速赴寧波相聚面談。這次,王熾又因故未能去成寧波(這位首長后因身負重傷,在臺州野戰醫院不治去世)。可嘆歷史不能重演,否則王熾也許會聽從首長建議,從而徹底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話分兩頭,1950年初,原縣警察局長從漁山島派人送來一封親筆信。信中讓王熾和徐道良(原長亭副鎮長)兩人盡快出走臺灣,屆時他會派船來接應他倆。當時的王熾并不認為身處險境。他還勸說徐:我們從未欺壓過百姓,也沒向解放軍打過一槍一彈,而且早已服從收編將自衛隊交給政府了。退一步,就算以俘虜論處,放下武器也不會有殺身之禍了。只要我們規矩守法、不聞政事,何險之有?于是,徐從堅持“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到后來完全被王熾說服,最終兩人決定都不出走。
不久,土改和鎮反運動開始。消息驚人:當過縣財糧科長和武義警察局長的長街人徐邦卿(字孝達),本已逃到漁山島,可他又返回家欲帶走妻兒,結果被當場逮捕。就在長街首次公審大會上,他與另二名地主一起被槍斃。幾個月后,其妻王松花等人也被槍斃。直到這時,王熾才預感大禍將臨。他安慰妻子:“人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只要一生問心無愧就行了!”果然,不久王熾、王基兄弟倆同時接到通知:去長街區委報到。次日一早,兩人即被押送至縣看守所;緊接著,長街“五承”中的爕承王俊、顯承王彬先后被逮捕。
1951年農歷二月初四上午,王熾和張秉貴(富裕中農)兩人被押回長街。在當天的公審大會上,兩人均以反革命罪被宣判死刑立即執行。據傳會上有個小插曲:審判員問王熾:“今天判處你死刑,現在給你一點時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王熾坦然回答:“很感謝您的善意,還給我說話的機會。對我個人,我沒有什么話可說。但對社會而言,作為政府對手無寸鐵者,還是不殺為好!”言畢,他徑自走向刑場,途中跨過一條水溝。然后,他神色從容地回過頭,對熟悉的槍手說:“請給我打得好一點吧!”槍聲響起了,王熾應聲倒下,終年38歲——他死在春回大地的罘罳山下,死在為之付出十年心血的長亭小學旁。事后,農會主任胡家常感嘆:“我曾多次參加公審大會,從來沒有見過像王熾這樣的氣概:泰然自若、面不改色、頭腦清醒、說話對答鎮定自然”……
這時候,長街“三甫”早已壽終正寢:王懋甫,1927年農歷十一月因病去世,享年52歲:謝銘甫,1944年正月因病去世,享年70歲:王稼甫,1947年3月因病去世.享年70歲。而“五承”們的遭遇則大致相似;除了燧承王熾死于非命:礎承王基,獲刑十五年,后死于大饑荒;爕承王俊,獲刑七年,后因陪殺場嚇成重病,押回看守所數月后重病保釋回家數日亡故;澤承王裔交群眾管制,死于三年饑荒;顯承王彬獲刑五年,押蘇北農場勞改直至刑滿釋放。盡管飽受游街、批斗、管制、掃地等磨難;但他也是唯一活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五承”之一,享年79歲。
時代的一粒灰塵啊,當它落在一個人或一個家庭身上時,那分量又何止是一座大山!
長亭老街(徐劍中攝影)
罘罳山下細雨蒙蒙,家鄉的梅花開得如火如荼,就像一片片熾熱的火焰,飄舞在長亭的街角和巷尾。又是東風送暖春回大地的季節,而先生的忌日也正是這個時候——悠悠長亭殘夢,漫漫歲月流年;74個春秋如大江逝水東流而去……
耳邊,輕輕響起那一首深情的歌:
紅塵俗世間,
誰的呼喚飄在耳邊?
那么熟悉卻又遙遠;
徘徊在起風的午夜,
誰的嘆息飄在風間?
那么無奈卻又無悔。
就算換了時空你變了容顏,
我依然記得你眼里的依戀……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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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蒙
□ 照片:鄉土寧海工作室
□ 編排:水東居士
□ 初審:應可柯
□ 終審:天姥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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