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智評論

作者：劉怡德，民智國際研究院研究助理

（正文約4100字，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2025年2月24日，本輪俄烏沖突爆發(fā)三周年之際，第79屆聯(lián)合國大會第十一屆緊急特別會議表決了多份關于俄烏沖突議題的決議草案及修正案。烏克蘭聯(lián)合50余國率先了一份決議草案，其中涵蓋了諸如“達成烏克蘭國際公認邊界、包括其領水內(nèi)的主權、獨立、統(tǒng)一和領土完整的承諾”、將俄羅斯的特別軍事行動定義為“侵略”等內(nèi)容。對此，美國“罕見地”與俄羅斯站在一起，投下了反對票（注：中國、巴西、印度、南非等發(fā)展中大國均投下了棄權票），英、法、德、意等“親美”歐洲國家則投下贊成票，最終決議草案以93票贊成、18票反對、65票棄權的結果獲得通過。

緊接著，美國提出了一份題為“和平道路”的決議草案，內(nèi)容相當簡短，包括悼念沖突雙方逝去的生命、遵守《聯(lián)合國憲章》、早日實現(xiàn)持久和平等云云。這份決議案“一石激起千層浪”，掀起了四場“提案和表決大戰(zhàn)”。先是俄羅斯提出一份修正案，希望加入“解決根源問題”等文字，中國贊成了這一修正案，美國等西方陣營投票反對，最終未獲通過。隨后，英、法、德等歐洲國家提出三份修正案：其一，定義俄方的行動為“侵略”；其二，加入“重申對烏克蘭在其國際公認邊界、包括其領水內(nèi)的主權、獨立、統(tǒng)一和領土完整的承諾”；其三，將“早日實現(xiàn)持久和平”改為“烏克蘭和俄羅斯聯(lián)邦之間按照《聯(lián)合國憲章》以及各國主權平等和領土完整的原則，實現(xiàn)公正、持久、全面的和平”。

對于“歐版”修正案，美、俄依舊站在“同一立場”，均投反對票；中國對修正案三投下贊成票，對其他兩份均投棄權票。在同日舉行的聯(lián)合國安理會，美國提出了與其在聯(lián)大案文一致的決議草案。對于這項表決，中、美、俄均投贊成票，英、法則投棄權票（注：英、法雖具有一票否決權，但已多年不用，實際上相當于“不愿否決的反對”）。

近期聯(lián)合國關于俄烏議題的多項表決已經(jīng)深刻反映出中美俄歐四大力量之間的關系產(chǎn)生了顯著的拉鋸和重組。未來，美歐跨大西洋關系會出現(xiàn)怎樣的波動，美俄關系將“正常化”到什么地步，傳統(tǒng)大國與新興力量在規(guī)則制定、議程設置等深層次領域的角力將更趨復雜。

跨大西洋關系潛生裂痕

當?shù)貢r間2月24日，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與特朗普在白宮會面，成為特朗普正式就職后首位與之會見的歐洲領導人。馬克龍啟程前，法國《世界報》曾樂觀估計馬克龍的訪美行程，認為馬克龍能夠和特朗普一起找到一條共同的“道路”。但本次“特馬會”卻并不令法國和歐洲滿意。法新社評論兩位總統(tǒng)是在進行“聾子之間的對話”，特朗普“高規(guī)格”的會見禮儀只是在“形式上”對跨大西洋關系報以尊重，實際上卻在各種公開場合明確指出了美歐之間的分歧。特朗普在白宮橢圓辦公室會晤馬克龍時，曾直截了當?shù)乇硎荆懊绹鴮蹩颂m所做的貢獻是3500億美元，而歐洲人只有1000億美元”，馬克龍則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在特朗普的手臂上，試圖打斷他的發(fā)言。

會談期間，馬克龍強調(diào)，法、英等歐洲國家愿意在確保“全面持久和平”的前提下就烏克蘭安全問題發(fā)揮“主導作用”，并表示愿意“在烏克蘭土地上駐扎歐洲軍隊”，相應的軍費開支和必要財政“由歐洲擔負主要部分”。顯然，馬克龍的意見是想率領歐洲“擠入”烏克蘭停戰(zhàn)談判之中，甚至希望在戰(zhàn)后的烏克蘭取得一些實際利益（如駐軍），從而捍衛(wèi)歐洲的長治久安。為了實現(xiàn)這一談判目的，馬克龍也“不得不”照顧特朗普的商人思維，提出了承擔解決烏克蘭問題主要成本的條件，期望換取美國對歐洲合理關切的支持。

▲ 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利用訪問美國的機會公開反擊特朗普總統(tǒng)對烏克蘭的一再攻擊。

然而，馬克龍未從特朗普的口中獲得美國的支持與承諾，特朗普除了一味指責歐洲在俄烏沖突前期“搭美國的便車”，不承擔對烏援助資金的“大頭”之外，沒有實質(zhì)性回應馬克龍的若干愿景。馬克龍也期待特朗普能夠直面批評俄羅斯，以緩解外界近期對“美俄媾和”的疑慮，但特朗普仍舊大談“美俄友好”，忽略了歐洲期待鞏固和加強跨大西洋關系的盼望。

當?shù)貢r間2月27日，英國首相斯塔默訪問美國，繼續(xù)代表歐洲“規(guī)勸”特朗普。英國作為歐洲對烏援助最多的國家，近年來的外交努力均同烏克蘭問題深度綁定。一旦特朗普同俄、烏單方面達成協(xié)議，英國將成為最受沖擊的歐洲國家，多年來的外交布局也將化為泡影。在華盛頓，斯塔默竭力吹捧英美特殊關系是“全世界最好、最完美的雙邊關系”，甚至奉承特朗普的對烏協(xié)議“創(chuàng)造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以達成歷史性和平”。在給特朗普“戴高帽”的同時，斯塔默聲稱，單方面犧牲所謂“受害方”（指烏克蘭）的和平是難以持久的，希望特朗普謹慎考慮地緣格局和所謂“國際道義”。但特朗普毫不留情地表示，“當前達成協(xié)議的時間已經(jīng)很緊迫，不容過于細枝末節(jié)的討論”，還揶揄斯塔默“英國能單獨應對俄羅斯嗎”，以暗示美國對歐洲安全的“控制力”。

德國候任總理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 Merz）則表示，美國對歐洲的命運漠不關心，北約的未來作用“令人心存疑慮”，歐洲“必須迅速加強自身防御”，而在數(shù)月前，默茨曾大力鼓吹“跨大西洋關系”。默茨強調(diào)，他將于上任后尋求法國和英國組成歐洲核保護傘，以取代美國的核保障。他還表示，德國必須與包括英、法在內(nèi)的歐洲國家達成協(xié)議，應對來自美國的外部沖擊。

近期歐洲領導人與特朗普的系列會晤暴露美歐戰(zhàn)略分歧日益加深。法、英、德三國領導人的表態(tài)揭示，特朗普政府堅持“美國優(yōu)先”政策，在烏克蘭問題、軍費分攤及對俄立場上屢屢忽視歐洲訴求，歐洲則因安全焦慮開始轉向戰(zhàn)略自主，試圖通過強化一體化戰(zhàn)略而對沖美國戰(zhàn)略收縮風險。跨大西洋同盟正面臨冷戰(zhàn)結束以來最深刻的信任危機，雙方在價值觀與利益訴求上的錯位恐將重塑國際格局。

美俄的“戰(zhàn)術緩和”

當?shù)貢r間2月27日，由美國副助理國務卿索納塔·庫爾特（Sonata Coulter）率領的美國代表團與由俄羅斯外交部北大西洋司司長亞歷山大·達爾奇耶夫（Aleksandr Darchiyev）率領的俄羅斯代表團于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開展第二輪外交磋商。于澤連斯基行將訪美之際，美俄的第二輪接觸宣示著兩國“關系正常化”邁向更加實質(zhì)的方向。當日，美俄共同確認“兩國外交渠道已重新開放”，并表示了對特朗普與普京開展會晤的開放態(tài)度。

美俄關系在拜登政府時期處于“建交以來最差階段”，兩國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來往渠道。而特朗普上任僅一個多月，美俄關系就迎來實質(zhì)性轉圜，并有望在不久的將來實現(xiàn)關系正常化。美俄第一輪外交接觸后，兩國外長便表示將恢復使領館的正常運作以及經(jīng)濟、能源領域的合作，還將恢復北極問題、太空安全問題等重大雙邊議題的談判溝通機制。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表示，美俄的“高級外交官員會商機制”不會中止，他將美俄關系的冷淡歸咎于“上一屆美國政府的非法活動而積累的系統(tǒng)性問題”。

與此同時，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也樂見美俄關系回暖。他近期于俄羅斯聯(lián)邦安全局會議上發(fā)表講話，指責“西方精英”（指歐洲部分國家領導人和美國部分政客）試圖破壞俄美恢復對話，這種做法“是在下決心維持世界的不穩(wěn)定”，“將試圖破壞或破壞已經(jīng)開始的對話”。普京還表示，“與美國新政府的首次接觸帶來了一些希望”，并認可特朗普“致力于恢復國家間關系，并試圖逐步解決全球架構中積累的大量系統(tǒng)性和戰(zhàn)略性問題”。

美俄媾和的確是近期國際關系輿論場的熱門話題，一些人甚至將其視作美俄“結盟”的前兆。這種論調(diào)屬實是多慮了，因為本輪美俄媾和更多是戰(zhàn)術性而非戰(zhàn)略性，雙方的目的仍是“各取所需”而非全面和解。對于美國而言，特朗普政府亟待迅速解決拜登政府遺留的若干外交難題，以實現(xiàn)戰(zhàn)略減壓而換取加大貿(mào)易戰(zhàn)、關稅戰(zhàn)等博弈空間，配合特朗普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和戰(zhàn)略收縮的對外議程。俄羅斯則迫切需要中止戰(zhàn)火的契機，從而突破三年多來西方社會的嚴格制裁，為本國爭取到比較寬容的國際環(huán)境和程度尚可的安全承諾。但是，美俄雙方在烏克蘭地位、北約東擴等核心矛盾上仍存根本分歧，短期回暖難掩結構性對抗本質(zhì)。

中歐關系迎來發(fā)展“窗口期”？

近期，世界進入美歐關系出現(xiàn)裂痕、美俄戰(zhàn)術性媾和的大國關系劇變期，全球權力博弈呈現(xiàn)“流動的多極化”特征。對于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而言，中國是其中最大的確定性因素。當?shù)貢r間2月24日的聯(lián)合國安理會期間，面對英法等歐洲國家的修正案屢不通過的窘境，作為輪值主席國的中國呼吁各方尊重、照顧歐洲的合理關切，共同推進焦點區(qū)域實現(xiàn)持久和平。這表明，中國的外交立場和戰(zhàn)略設計不拘泥于“陣營對抗”“黨同伐異”的冷戰(zhàn)思維，而是珍視、重視一切推動和平、穩(wěn)定、發(fā)展的力量。面對美歐齟齬不合，中國亦可借機發(fā)展中歐關系，也需把握美國戰(zhàn)略重心轉移的窗口期，以務實合作破解大國博弈困局。

德國《明鏡》周刊3月2日報道稱，在同樣面臨美國關稅威脅的情況下，“歐盟和中國正在走近”。歐洲議會國際貿(mào)易委員會主席貝恩德·朗格（Bernd Lange）公開表示，歐洲與中國“有許多共同利益”。素以“反華”著稱的馮德萊恩也態(tài)度軟化。去年7月，馮德萊恩仍在提到中國時使用“更具侵略性的態(tài)度”和“不公平的經(jīng)濟競爭”等措辭。而在今年1月舉行的達沃斯世界經(jīng)濟論壇上，她表示希望再次“培養(yǎng)和深化”與中國的關系，并希望擴大與中國的互利貿(mào)易和投資關系。

在特朗普“關稅大棒”和“美俄媾和”的雙重加持下，歐洲在經(jīng)濟貿(mào)易和地緣安全方面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歐洲必須尋找一個潛在的、可能的合作伙伴以對沖美國“特朗普沖擊”帶來的一系列不可控風險，縱覽全球，除了中國，歐洲幾乎沒有可以“拉攏”的對象了。

當然，歐洲對華態(tài)度有所軟化不意味著其將徹底“棄美投中”，美歐關系仍是歐洲未來一段時期的外交布局重點，“修復跨大西洋關系”仍是當前歐洲最緊迫、最重要的外交課題。鑒于特朗普的任期只有四年，極為保守的萬斯能否在2028年美國大選中“出線”也尚未可知，一旦美國迎來一位擁抱“全球化”的總統(tǒng)，歐洲再度倒向美國的概率依舊很大。因此，歐洲近期的對華表態(tài)更多地是“生存危機”倒逼下的“權宜之計”，其長期性、穩(wěn)健性相對較弱。但是，在美國“反復橫跳”的操作下，“跨大西洋關系”總會有一天沉入冰冷的海底。

參考資料

[1] Jill Lawless, Aamer Madhani, With flattery and frank talk, Starmer urges Trump not to abandon Ukraine in press to end Russian war, AP News, Feb 28, 2025, https://apnews.com/article/trump-starmer-ukraine-28ca602f1df21af5797ba949f36160f3

[2] The Guardian, Trump’s meeting with Keir Starmer: key takeaways, Feb 27, 2025,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5/feb/27/trump-starmer-meeting

[3] BBC, Macron walks tightrope with Trump as he makes Europe's case on Ukraine, Feb 25, 2025, https://www.bbc.co.uk/news/articles/cvg592557vgo

[4] BBC, New German leader signals seismic shift in transatlantic relations, Feb 24, 2025, https://www.bbc.co.uk/news/articles/cpv4n0dg3v3o

Edith M. Lederer, US refuses to blame Russia for Ukraine war, splitting with European allies in UN votes, AP News, Feb 25,2025, https://apnews.com/article/un-russia-ukraine-war-resolution-trump-zelenskyy-cde221e5850196776525403e788c272c

作者簡介：劉怡德，民智國際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外國語大學本科生，研習興趣為外交政策分析、比較政治、政黨和選舉政治。

編務：王羅千惠

責編：王加特

圖片來源：網(wǎng) 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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