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取仁而行違。”——《漢書?王莽傳》
2025 年 3 月 20 日,印尼國會以 293 票全票通過《國民軍法》修正案 —— 允許現役軍官擔任司法部長、社會事務專員等 14 類文職職位,并將高級將領退休年齡延長至 65 歲。這一法案的通過,標志著東南亞最大民主國家的軍政關系發生根本性轉向。
法案通過的“高射炮打蚊子”現象耐人尋味:3 月 19 日,國會外僅數十名學生抗議,卻遭 5000 名軍警嚴陣以待(聯合早報,2025)。
次日,梅加瓦蒂領導的民主斗爭黨一改抵制姿態,率黨團全體支持修正案。
盡管國會副議長蘇夫米一再強調,修正案并未恢復蘇哈多時期軍方的“雙重職能”,外界卻認為這個修法就如同打開潘多拉魔盒……,已經開始擔憂印尼將重返昔日蘇哈托“新秩序”時代。
可見,這個法案影響還是很大的,我的理解現在判定重返“蘇哈托時代”為時尚早,但就算沒有這個法案,印尼軍方重返權力中心是大概率事情。
一、從平民到元老:佐科家族的崛起與爪哇文化悖論
從1998年蘇哈托倒臺后,印尼民主化進程高歌猛進了27年,印尼甚至成長為全球最大總統直選國家。
印尼 2024 年大選登記選民達2.05 億,其選民規模相當于美、日、德三國總和,一個發展中國家,單日動員能力達到2億多人口……。
從總統對待軍方態度來看,梅加瓦蒂畢竟是開國總統蘇加諾的女兒,與軍方高級將領有著千絲萬縷關系;
而民主黨蘇西洛歷來以民族主義政黨自居,不過也默許保守力量,更多的是推行權力分享機制;
佐科依賴軍方維持秩序,但警惕軍方權力擴張,曾公開斥責前總司令加托單方面中斷與澳大利亞軍事合作及發表對華爭議言論。
客觀上,佐科的階層躍遷得益于蘇哈托政權瓦解后的權力真空,2002憲法規定總統直選,2004年地方首長也直選。
這讓平民出身的佐科于2005年當選梭羅市市長,他提出打造“沒有腐敗的美麗城市”的口號,2010年,他以凸顯“技術官僚”標簽,以92%得票率連任,從此他一發不可收。
2014年他代表民主斗爭黨出戰總理競選,梅加瓦蒂女兒普安作為競選團隊負責人卻公開表示反對提名佐科,拒絕在資金、人員和基層組織層面支持佐科。
這也為2024年大選時為何佐科公開支持普拉博沃埋下伏筆。
當然,佐科主要還是為了自己兒子吉布蘭當選副總統,進而在下次總統大選時爭奪總統寶座,對此,外界對佐科構建政治王朝持批評態度。
然而,我們應當看到這個“平民里走出來的英雄”為何異化成這樣呢?僅僅是私心重了?我們應當從文化因素來看待,爪哇本土文化中具有包括等級制的社會觀以及高度集中的權力觀,這些都是佐科打造政治王朝的文化基礎。
反過來看問題,如果沒有蘇哈托集權陷落,社會轉向民主化,爪哇本土文化是培育不出平民總統佐科,佐科成為總統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持續的奇跡。
那么,佐科勢必要遵從爪哇本土文化,因此在他的第二個任期,佐科就變身為“聯盟政治和印尼庇護民主的大師”。
倘若佐科要家族要待在上層社會,那么就必須變成另一個“梅加瓦蒂式貴族”。
他們之間的區別是:佐科是披著“技術官僚”外衣的新元老院;梅加瓦蒂則是披著“民主斗爭”的世襲老元老院。
二、民主斗爭黨分裂:新舊貴族的權力博弈
從梅加瓦蒂將佐科及其長子吉布蘭等29名民主斗爭黨黨員開除后,外界就很關注國會第一大黨4月份全國大選。
外界分析,盡管被開除,佐科可能以扶持親信的方式奪回“元老院”(執政府院之爭的“院”)。
這并非沒有先例。根據夏方波觀點,印尼政黨解決內部危機大致有兩種:
第一,就是靠開除。大家看到2024年梅加瓦蒂開除佐科,但其實這招她在2004年敗選后就開除黨內不滿的競爭者;
第二,就是靠外部借入。這招恰好是佐科當總統時候玩過。2014年,當時國會第二大黨專業集團黨(議席占比16%)黨魁巴克里對佐科政府立場是絕不合作,并開除黨內親佐科派系,
結果不到一個月后,親佐科派系召開另一場代表大會,選舉前副主席阿貢為黨主席,這就給了佐科政府介入機會,2015年3月,法律部通過信函正式承認阿貢為專業集團黨中央。
因此,倘若2025年4月民主斗爭黨大選出現親梅加瓦蒂一派、親佐科一派,兩派力量勢均力敵的時候,那么,普拉博沃的權重等于決定了“元老院”的歸屬。
佐科有擁立普拉博沃的優勢,梅加瓦蒂則掌握著反對派領袖的優勢,兩虎相爭,必有漁翁。
于是一場博弈就此開始:
去年12月底,梅加瓦蒂的秘書長哈斯托被調查,佐科笑稱:“我退休了,不參與這些事。”
隨后1月份梅加瓦蒂就公開表示,民主斗爭黨支持普拉博沃政府,不再扮演反對派角色。
然而2月20日,哈斯托還是被以涉嫌賄賂選舉官為由被逮捕,馬上就要4月份大選了,這對梅加瓦蒂來說,可是普拉博沃不再中立的信號?于是梅加瓦蒂臨時阻止黨員參加普拉博沃舉辦的地方領導人軍訓團建。
對此,新加坡印尼專家廖建裕接受《聯合早報》采訪時說,哈斯托是梅加瓦蒂親信,梅加瓦蒂借此表達她對哈斯托被捕的不滿。
然而還是有51人參加,這些人是佐科的親信嗎?客觀上說明梅加瓦蒂地位并非穩固,這就符合外部介入的條件,也就再次強化普拉博沃政府中間裁決的重要性。
此外,哈斯托被捕的時間,恰好是“黑暗印尼”爆發的時間,這會否是普拉博沃懷疑民主斗爭黨在背后搞事情?普拉博沃政府會將禍水東引給民主斗爭黨嗎?對此,被捕的哈斯托說法也佐證這一猜測。
于是梅加瓦蒂很快就改口了,強烈鼓勵干部們參加。
由此可見,在民主斗爭黨4月份全國大選前,都是普拉博沃加強中央集權的“時間窗口”。
根據Levitsky & Way 的 “競爭性威權主義”理論,這時候普拉博沃要出什么價格,其他兩位大佬也只能捏捏鼻子接受了。
三、法案、營養餐與時間窗口:普拉博沃的集權路徑
如果你是前將領出身的總統,“時間窗口”給到你了,你會如何利用?這個問題就像是問:如果你是“技術官僚”出身的總統,你會如何鞏固權力?
答案不言自明。
早在去年12月,普拉博沃上任后就對高級軍官進行了大規模輪換(涉及300名軍官),首先確保普拉博沃對軍隊的控制。比如,一些和佐科關系密切的軍官被調往其他職位。
普拉博沃力推的“免費營養餐計劃”預算高達280億美元,由此可見,佐科的遷都計劃項目資金被擠壓成啥樣,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在于高達280億美元預算花落誰家。
截至2025年1月,印尼軍方負責營運該項目190個中央廚房中的100個。陸軍總司令宣布成立100個“領土開發”軍事單位,將軍方耕地從6萬公頃擴大到300萬公頃(約比利時國土面積),直接服務于營養餐計劃(The Jakarta Post, 2025)。《聯合早報》也報道印尼空軍朱萬托向雅加達一所小學的一名學生提供免費午餐。
普拉博沃此舉可謂“一石二鳥”:一來將軍方職能拓展到民生領域;二來軍方通過民生項目直接接觸選民,填補政黨基層動員能力缺口,形成 “準政黨化”趨勢。
泰國軍方通過“維和委員會”推翻英拉政府,而杜特爾特與馬科斯家族之所以兩強對壘,還是構建了軍警聯盟模式,這與印尼有些相似之處。
所以,我們回過頭再看,普拉博沃為何急匆匆地在3月20日通過《國民軍法》呢?此舉就不是單純將軍隊職能拓展到民生領域,更是直達政府,由原先10個到14個,甚至拓展到總檢察長辦公室。
那么,下一步就是將高級將領送到權力中樞。據《BowerGroupAsia 報告》,2024年10月份,普拉博沃組建的“紅白內閣”總共109名成員,其中僅8%來自軍方或警察,但集中在總統府、國防、農業、司法等關鍵部門。
隨著3月20日的法案通過,未來將有更多現役軍官進入內閣,這一比例要達到蘇哈托時期30%以上,估計阻力重重。
一來,占選民高達35%的Z世代焚燒寫有“文官至上”輪胎抗議,反映出年輕群體的高度警惕;
二來,2004年開啟的地方直選制度已培育出327個地方權力中心,印尼本身就是小中央—大社會架構,軍方難以恢復蘇哈托時期的輝煌;
三來,印尼外債占 GDP 的 39.2%(世界銀行 2025 年數據),國際金融市場對政策穩定性的關注,可能對過度擴張形成隱性約束。
不過有鑒于“元老院”之爭,不過是新舊貴族之爭,不管誰贏或者勢均力敵,他們都需要凱撒的支持。
對于梅加瓦蒂這樣的世襲貴族,她甚至希望借此次東風,穩固與軍方的開國總統情誼;
對于佐科而言,他也需要軍方支持其子吉布蘭 2029 年競選,軍隊重返權力中心無非就是時間問題。
此外,通過控制司法、糧食安全、國土開發等關鍵領域形成 “結構性影響力”,這種依托專業治理的隱性擴張模式,正在重塑印尼政治權力格局。
不到半年,普拉博沃就走了這么多步棋,若現行趨勢持續,這一步恐怕不需要五年時間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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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來源丨《新加坡聯合早報》《The Jakarta Post》等媒體報道以及夏方波(2023)《民主改革時代印尼政治家族崛起的邏輯分析》,載《南洋問題研究》第 2 期,P.45-60,夏方波指出,印尼政治家族的崛起本質是“低制度化政黨與庇護網絡的合謀。”Levitsky & Way 的 “競爭性威權主義” 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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