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讀金庸》連載之十七：

文 | 潘采夫

金庸的武俠小說里，通常情況下，那些長相可愛的少女總是討人歡喜，或者身世悲慘得令人疼愛。但有一個小姑娘卻可恨得令人發指，堪稱金庸小說里最讓人討厭的女孩。看聽完她的故事后，你會發出一個疑問，這一切真的怪她嗎？

我們來講講阿紫姑娘。

阿紫是蕭峰的女朋友阿朱的妹妹，大理國鎮南王段正淳的女兒，也就是段譽的妹妹。按說有了這層關系，她應該是金枝玉葉，丫鬟成群。但實際情況相反，阿紫的身世十分悲慘。剛出生阿紫就和姐姐阿朱被爸媽遺棄，送人了。阿朱還好，由世家大戶慕容復家收養，沒吃過什么苦，還接受了很好的教育。阿紫可慘了，由星宿派掌門人丁春秋收養，有如羊入虎口，這個邪乎的門派有很多變態規矩，如師弟師妹殺掉師哥就可以取而代之，所以每個人都要害人，以免被人害死。他們還要拍丁春秋的馬屁，誰馬屁拍得不夠響亮，也會大禍臨頭。所以阿紫從生下來，每天都在琢磨怎么保住小命，也不得不去害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她的性格要是可愛，那可就見了鬼了。

阿紫的出場描寫很精彩：“瑟瑟幾響，花樹分開，鉆了一個少女出來，全身紫衫，只十五六歲年紀，比阿朱尚小著兩歲，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

這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可做下了不少壞事。阿紫為搞惡作劇，把父親部將褚萬里用漁網困住并百般戲弄，害得褚萬里憤怒自殺，阿紫卻滿不在乎。飯館吃飯時，店小二跟她頂了兩句嘴，她就讓店小二的舌頭中毒，然后以治療的名義，把店小二的舌頭割了下來，十分殘忍。

在非正常的環境長大，阿紫的殘忍變成了習慣，她曾把烏龜殼活生生地剝下來，只為看看烏龜能活多長時間，她在湖邊用魚竿兒往水中戳魚，把魚扎個大洞再扔回湖里。有個少年游坦之很喜歡阿紫，阿紫竟然用燒紅的鐵頭套在游坦之的腦袋上，只為讓這個鐵頭人做他的奴隸。她還讓士兵騎著馬，用繩子拴著游坦之狂奔，使他像風箏一樣放飛起來。

阿紫說：“我就喜歡濫殺無辜。”這種缺少同情心的心腸，和從小被遺棄，在弱肉強食的星宿派長大，有脫不開的關系。

所以我心里一邊譴責阿紫，一邊更譴責自私的大人，誰讓她從小經歷了那樣可怕的教育環境？狠心的父母、毒辣的師父，讓阿紫的一生缺少關懷，她也就很難對這個世界報以善意。

阿紫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但是她不懂愛情。阿紫曾經對蕭峰坦白。 “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這么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但是阿紫對蕭峰怎么做的呢？她趁蕭峰不防備，近距離向蕭峰發射毒針，幸虧蕭峰武藝高強，無奈之下一掌打傷了阿紫。阿紫對這一切的解釋是：“姐夫，你猜到了沒有，為什么那天我向你射毒針？我不是要射死你，我只是要你動彈不得，讓我來服侍你……你動不了，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否則的話，你心中瞧我不起，隨時就拋開我，不理睬我。”

阿紫這變態的小心靈啊，搞得蕭峰除了長嘆，無可奈何。

阿紫是個苦命人，受盡了人間的苦，也做下了不少的孽，她的結局之慘烈，令人不忍讀下去。

阿紫挖出自己的眼珠后，抱著蕭峰的尸身，柔聲說道：“姊夫，咱們再也不欠別人甚么了。以前我用毒針射你，便是要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今日總算如了我的心愿。”說著抱著蕭峰，邁步便行。

群豪見她眼眶中鮮血流出，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人人心下驚怖，見她走來，便都讓開了幾步。只見她筆直向前走去，漸漸走近山邊的深谷。眾人都叫了起來：“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間足下踏一個空，竟向萬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阿紫是個狠人，也是個癡人。這個情節，讓我想起了哪吒的故事，他剔骨還父，削肉還母，和人間徹底一刀兩斷。

阿紫的不招人喜歡，還有這么一段故事。金庸連載《天龍八部》時，接到邀請離開香港，去歐洲漫游兩個月。為了不使小說中斷，他找到好朋友倪匡代筆，替他續寫兩個月的《天龍八部》，唯一要求是不要把主要的人物寫死。兩個月后，金庸歸來，倪匡見了他第一句話就是：“我把阿紫的眼睛寫瞎了。”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阿紫。

金庸沒辦法，又想辦法讓阿紫的眼睛復明。但倔強的阿紫，最終把眼睛還給別人，抱著蕭峰跳崖。

這就是小說家的魔力，人物的命運就像他手里的棋子，可以隨心所欲地謀篇布局。杰出的小說家操縱著讀者歡喜還是悲傷，他們是文字的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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