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秋天,一位身材矮小、面黃肌瘦的老人走進華西醫科大學的校門。這位老人穿著一身淺藍色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褪色的軍帽,手上還拎著一個布包。
老人是第一次來這里,陌生的環境讓他感到有些局促。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老婆婆從他身邊經過,他立刻迎上去:“婆婆,請問下曾紫霞,曾先生是住在這里嗎?”
“你找曾老師?”老婆婆一邊問一邊打量著眼前這位質樸的鄉下老人。
“她去食堂打飯去了。哦,她來了,她就是曾紫霞。”
“你就是曾紫霞,曾先生?”
“是的,我是。你是?”
“我是黃茂才啊!”
這個名字讓曾紫霞大吃一驚,她沒想到黃茂才竟然來看自己了。
黃茂才是在重慶烈士陵園紀念館館長的介紹下找到的曾紫霞,他此次前來,是希望曾紫霞能出面給自己作證,證明他不是殺害江姐的兇手,證明他當年在渣滓洞里為江姐做了很多事。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何事呢?要說清其中的來龍去脈,我們需要把時間的指針撥回到33年前。
1948年5月,重慶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監獄來了一個新的看守所。他的名字叫黃茂才,是四川自貢市榮縣人。
黃茂才會來渣滓洞當差,完全就是為了糊口,這份工作還是他家里人托人給自己找到的。就是這樣,黃茂才在時任川康綏靖公署二處副處長劉重威的安排下進入特務機關,后來又成了渣滓洞監獄的少尉文書。
在監獄里待了一段時間后,黃茂才也發現個奇怪的現象,這些被抓進來的“犯人”給人感覺都是非常有文化的,完全不像是犯了大錯的人,而且在跟這些“犯人”相處的時候,他也發現對方很有素質。
這年夏天,監獄里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據了解,這位女子的家境富裕,她的父親是四川省財政廳的科長,那么,她為何被抓進監獄里呢?原來,在革命活動的過程中,她和搭檔劉國志遭到叛徒的背叛,導致他們的真實身份泄露,這才被國民黨特務給抓到渣滓洞監獄里。
這個被抓進監獄的女子不是別人,她就是我們文章開頭提到的曾紫霞。
渣滓洞監獄每隔三天就會換人值日,輪到黃茂才值日時,他就喜歡到各個牢房走走看看。由于監獄里枯燥乏味,所以黃茂才很喜歡躲過國民黨的耳目,到各個牢房前聽犯人們聊天。
那天,曾紫霞見黃茂才一直在自己的牢房前徘徊,便問他:“你是哪里人啊?”
“榮縣人。”曾紫霞沒想到,在監獄里還可以遇到自己的半個老鄉。自從這之后,曾紫霞便開始暗中觀察著他,而黃茂才也各種找借口來牢房跟曾紫霞說話。
一天,曾紫霞問黃茂才:“你家每年收多少租?”曾紫霞認為黃茂才剛來監獄就任不久就成了少尉,他家里肯定“家大業大”。
“收租?你誤會了,我只是個佃農罷了。”
見曾紫霞一臉驚訝的樣子,黃茂才便把自己的貧苦身世以及他是為何會來到渣滓洞工作的原因說給她聽。
漸漸地,曾紫霞發現她這個老鄉跟大多數特務都不一樣,于是就產生了想要策反他的念頭。在往后的聊天中,曾紫霞開始給黃茂才講革命道理,一來二去,黃茂才也開始反思自己。在渣滓洞監獄當少尉是正確的選擇嗎?
緊接著,他想起自己的悲慘身世,他應該站在農民這邊,而不是跟著國民黨去欺負自己人。徹底想明白后,黃茂再次來到曾紫霞牢房前,他說:“你們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也要像你們一樣!”
那天,正在值日的黃茂才聽到特務們在議論前不久被押到這里的女犯人,說她是大名鼎鼎的共產黨,還說她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共產黨的地下女頭目。
為了調查清楚她的身份,黃茂才利用自己的少尉身份去跟特務們打探情報,沒想到的是,這個名叫江竹筠的女犯竟然也是自己的老鄉。
為了接近江竹筠,黃茂才主動請求押解江竹筠去牢房。上司徐貴林并沒有任何懷疑就同意了。
關上門后,黃茂才輕聲對她說:“我知道你是我老鄉,如果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想要買什么東西,就告訴我一聲。”
黃茂才的客氣讓江竹筠感到很納悶,這個特務怎么跟別的特務不一樣呢?
黃茂才知道江竹筠是組織上的重要存在,所以他把江竹筠被關押在這里的消息透露給了曾紫霞,幾天后,江竹筠就被轉移到曾紫霞所在的牢房里去了。
關押在這里的犯人都認識江竹筠,也非常尊敬她,大家都稱她為“江姐”。
曾紫霞把黃茂才的情況告訴江姐,江姐夸贊曾紫霞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在這戒備森嚴的監獄里,曾紫霞居然可以爭取過來一個少尉看守,這作用必然是巨大的。
了解彼此身份后,江姐開始和黃茂才互相交換信息。那時,重慶地下黨的幾個叛徒經常到渣滓洞指證地下黨員,這讓江姐很著急,掛念著監獄外的地下組織是否已經知道出現了叛徒。
思前想后,江姐還是決定給監獄外的黨組織寫一封信。這封信是由曾紫霞寫的,至于送信的責任,自然就落到黃茂才身上。
黃茂才按照她們的叮囑,把信成功送到一位名叫況淑華的人的手里。
黃茂才不但把監獄內的消息送出去,也會把監獄外的消息帶回來。那天,黃茂才給江姐和曾紫霞帶來一封捷報信,解放戰爭即將大獲全勝,與此同時,蔣家王朝也面臨著分崩離析的局面。
這個消息讓江姐等人激動萬分,她們似乎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往后的日子里,黃茂才也多次為監獄中的革命者送信件,甚至給江姐捎來了兒子的照片。
黃茂才的忠心被江姐等人都看在眼里,為了感謝黃茂才為她們這些共產黨員所做的一切,她們還特意給黃茂才織了件毛衣。毛衣沉甸甸的,放在手里暖烘烘的,黃茂才心想,要是能夠永遠和她們在一起,那該多好啊!
后來,因曾紫霞男友劉國志家的積極營救,所以曾紫霞被釋放出獄。曾紫霞離開后,黃茂才繼續替江姐做事。
國民黨的上百只眼睛都在盯著渣滓洞的一舉一動,經常和共產黨往來的黃茂才成了他們的懷疑對象,為了不必要的麻煩,監獄還是決定找個借口把黃茂才遣送回家,這樣也就直接了斷他和共產黨之間的往來。
1951年,回到老家的黃茂才因在渣滓洞監獄當過少尉而被當地公安局抓捕。黃茂才把在監獄里同共產黨的往來細節全部說給他們聽,但因沒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他說的話是真的(1951年江姐已經犧牲了),導致黃茂才這個“特務”被當地組織判了死刑。
第二天,黃家人帶著工具準備去現場給黃茂才“收尸”,半路上遇到了鄉農會主席黃大元,黃大元對黃家人說:“他可能判了無期徒刑。”
原來就在公審大會上,鄉親們得知黃茂才就是殺害江姐的“幕后操縱者”后,紛紛表示要立刻處決他,黃茂才見狀便大聲哭喊道:“我真的冤枉啊!我為江姐做了很多事情啊!”
恰好就是因為黃茂才這么一喊,給自己喊來生的機會。再加上黃大元在公審大會上多次給黃茂才辯解,這才讓他的死刑變成了無期徒刑。
1955年,因黃茂才表現好,又改成15年徒刑,到了1962年,他又因表現好而減刑2年。刑滿出獄后,黃茂才依舊帶著“殺害江姐”的頭銜,事情還沒有真相大白。
黃茂才出獄后,也多次向榮縣人民法院申訴,希望法院可以重新調查當年案件,但是因為案件時間久,沒有證人,所以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1981年的一天,黃茂才接到重慶烈士陵園紀念館打來的電話,說他們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發現黃茂才曾經做過很多有利于共產黨的事,就這樣,黃茂才來到了重慶,這就出現了我們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當曾紫霞得知黃茂才被誤會這么多年后,立刻邀請當年曾在渣滓洞關押過的幾位“犯人”出面為其作證,有了她們的證明,一切終于真相大白,黃茂才不僅沒有殺害江姐,反而多次冒著生命危險為江姐做了很多事情。
事后,也有人問黃茂才會不會后悔當年的選擇,畢竟他因為這事兒被人誤會很多年。面對大家的疑問,黃茂才毫不猶豫地說:“我完全不后悔當年的選擇,即使風風雨雨過去這么多年,但我永遠尊重江姐,敬愛江姐,我很感謝江姐等人在監獄里對我的教誨,正是因為她們,我才走上了正確的人生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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