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下懸疑劇的總結與復盤，不僅是探尋類型本身的發展路徑，更是為國產劇的發展錨定內容升級的坐標。

作者 | 張嘉琪（北京）

《沙塵暴》以8.1的豆瓣評分，刷新了今年的懸疑劇最高分。如果以7分為標尺，2024-2025周期已經有7部懸疑劇入圍，包括《邊水往事》《雪迷宮》《新生》《棋士》等，迎來了單個品類的口碑爆發。

是時候為懸疑劇在當下國劇市場的位置重新下定義了。從垂類賽道起跑，到如今成為國產劇中精品率較高的熱門類型，懸疑劇在產能、功能和內容上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從上新數量、輿論熱度和口碑等各方面綜合來看，懸疑劇已經突破圈層，成為當下流行的大眾品類，也是各長視頻平臺積極儲備和拓展的重要賽道；另外，「懸疑」還作為一種元素存在，在「類型+」的內容趨勢下，成為其他品類創新的關鍵切口。

懸疑劇本身也仍然具備創新的可能性。一方面，「離地半尺」的懸疑劇有多向度的表達外延，在奇觀或奇案的基礎上，還有著充分的現實主義敘事空間；另一方面，從目前口碑較好的幾部來看，懸疑劇在敘事手法、鏡頭美學、劇作結構上的突破，也較其他品類走得更遠。

時間倒回2014年，網劇剛剛興起之時，懸疑劇正是其走向大眾化的關鍵幀。如今十年過去，它又再次坐上「主桌」，成為國產劇創新和創優的主力軍。因此，對當下懸疑劇的總結與復盤，不僅是探尋類型本身的發展路徑，更是為國產劇的發展錨定內容升級的坐標。

1.懸疑劇的社會性

《沙塵暴》最突出的是「群像氣質」。在這座西北小城，被熟人關系網交織起來的每個人，無論與案件圓心的關系近或遠，都有足夠立體的呈現。

群像的標簽背后，是把重點聚焦到人身上，去探究人性的復雜之處，而非只關注于案件本身。用導演譚嘉言的話來說，是一種「極致敘事」，要的不僅僅是案件故事，也是人物故事，更是時代變遷的背景下，人與社會的故事。

復雜多元的人物面貌，成為懸疑劇有別于其他類型的特點之一。諸如刑警、法醫等特殊職業的呈現，以及真實案件改編或奇聞要案的基底，都有著更強的包容性，也能讓懸疑劇能做到「離地半尺」，展現其他類型難以觸達的人性側面。

近幾年的懸疑劇，在此基礎上又有所進階。在21世紀初，懸疑并不是單獨存在的類型，更普適的概念是刑偵或涉案題材。而隨著視角的愈加寬廣，懸疑劇在新時代被重新打撈，并且做出了有別于過去警匪二元對立視角的新結構。當敘事主體脫離身份標簽，回落到普通人身上時，人性的厚度便得到了凸顯。

去年播出的《微暗之火》和《新生》在人物塑造上都頗具代表性。《微暗之火》采取多視角交叉敘事，沒有純粹的壞人，在千禧年綻放的煙花之下，每個人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新生》亦是如此，類劇本殺敘事決定了每個角色都是各自劇本里的主角。制片人高博洋曾提到，《新生》對每個角色的人物小傳、前史和各自的心理脈絡等做了完整的后臺設計，「任意拉出幾個角色的截面，都能做出番外。」

惡的因子是由原生家庭、社會環境等因素催生而成。因此，在探尋人性灰度、講述「人是怎么一步步滑向深淵」的過程中，故事會天然與更廣闊的社會議題產生勾連。

比起傳統意義上本格推理和社會派推理的劃分，如今的懸疑劇在風格上更接近東野圭吾所開創的「寫實本格派」。在1990年的《宿命》之后，東野圭吾的作品開始更多地觸及社會問題，既注重精妙的詭計，又兼具真實性、現代性和社會性。

在譚嘉言看來，《沙塵暴》更接近于生活流懸疑，既有真實質感，也有更厚重的表達。雖然案件本身看似并不復雜，但承載了更有銳度和普適性的社會議題：「發展歷程中逐漸荒廢的小城，人是走出去還是留下來？環境對人的觀念、認知以及人對命運選擇，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劇集在大部分時候并不提供解法，「呈現」本身更加重要。從這個角度看，懸疑劇的「鉤子」也并非只存在于推理進程當中，也是拋出可供觀眾思考的社會話題。比如《新生》里所描繪的普通人在面對誘惑時的貪婪、欲望和脆弱，《微暗之火》里的熟人社會對女性生存環境的隱形擠壓等。

從觀眾一側看，現在的懸疑劇所提供的是「三重滿足」：從奇觀奇案的講述，到邏輯推理的樂趣，再到情緒的共鳴和更深度的思考。

2.當環境成為敘事的一部分

國產劇里的地域性，在電視臺規模極速擴張的年代體現得最為明顯。凸顯地域特色的電視劇在地方電視臺播出，對于剛剛接觸這一新內容形態的觀眾而言，是一種實現歸屬感和文化認同的方式。但隨著播出渠道的變化，當劇集產品不再服務于區域受眾，而是轉向大眾時，明顯的地域特征就逐漸消失了。

懸疑劇重新拾回了國產劇的地域價值。這幾年口碑較好的懸疑劇，大部分都有著很明顯的地域色彩。一是在選擇上更加多元，不再是大眾印象里的「扎堆東北和重慶」；二是開始脫離單純的符號功能，成為了懸疑劇敘事的一部分。

截然不同的地域風貌，為懸疑劇創造出差異化的作品氣質。

《沙塵暴》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獷、蒼涼和壯闊，與故事本身的基調和人物命運相暗合；《邊水往事》里潮濕的熱帶雨林，為故事籠罩上了一層奇幻異域風情。《微暗之火》的導演姚曉峰提到，在籌備拍攝時，團隊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才把取景地定在了江西，原因是只有這里才能拍出劇集本身想要傳遞的詩意。

即便是同為「東北敘事」，也逐漸脫離了大雪紛飛、寒冷蕭肅的單一面貌。《漫長的季節》和《雪迷宮》就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氣質。前者是明媚的秋日圖景，溫暖的色調和金黃的玉米地實現了對沉重故事的浪漫解構，后者則是發生在夏天的故事，用大量的生活細節和喜劇風格的融入，塑造了另一種東北。

作品氣質以外，更重要的還是地域與故事本身所產生的交互。無論是《沙塵暴》，還是《微暗之火》或《雪迷宮》，都有一種「案件只能發生在此處」的合理性，換個背景就無法成立。懸疑劇的奇觀感，也需要塑造足夠真實的環境去做平衡，以滿足觀眾在觀看時的沉浸感。

阿里大文娛盤古工作室總經理、《沙塵暴》的監制張龍提到，在這部劇里，環境本身就是敘事的隱形主角，地貌就能強化人物命運的宿命感、荒誕感和無力感，同時又有著磅礴的生命力。因此，《沙塵暴》采用了大量的實地拍攝，和半紀實的拍攝手法，還成立了物理特效組，為了真實呈現西北的特殊地貌。

《邊水往事》里的「三邊坡」亦是如此，雖然是虛構的邊境地區，但是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了力求真實，不僅實景搭建了建東工地、海山礦場等重要場景，也為三邊坡創造了一套完整的社會規則和風俗習慣，甚至還專門請語言專家創造了全新的語言體系「勃磨語」。

另外，雖然環境不能完全作為人物行為的歸因，但視覺所帶來的沖擊感和氛圍感，能賦予劇情更強的張力和情緒濃度。陳思誠在《唐探1900》的相關采訪里說過，當環境和背景成為厚重的抓手，人物和故事就呼之欲出了。

《沙塵暴》第二集里，段奕宏飾演的陳江河調任至牧區擔任片警，獨自開著車行走在看不到盡頭的公路上。窗外廣袤又荒涼的景色，和空無一人的道路，既將孤獨感烘托到極致，也與陳江河的命運形成巧妙的聯結。

3.一種「作者氣質」

在以「制片人中心制」為主流操作方式的國產劇領域，懸疑劇是少有的導演風格極為明顯的品類。市場對于懸疑劇導演的追求，也更多體現在作者性而非功能性上。

目前大家耳熟能詳的、高口碑懸疑劇的導演，如申奧、算、辛爽、譚嘉言等人，都是極具個人風格的新生代導演，既有作者表達的需求，也有打破套路化創作的能力。即便是從業經驗較為豐富的中生代導演們，在懸疑劇的創作上也會傾向于放大個人特質。

懸疑劇能成為當下最先鋒的類型，與該類型對導演個人表達的包容形成互文。國劇類型化和作者表達相融合后，使得懸疑劇在題材切口、美學風格、劇作結構等各方面，都有顛覆性的新嘗試。

以白夜劇場的幾部作品為例，《微暗之火》之所以采取了詩歌這一過去懸疑劇中并不常見的意象來貫穿全篇，與姚曉峰在成長過程中所受到的詩歌啟蒙密不可分。他也提到，《微暗之火》追求的是「作品的風格化和作者性表達」。

《邊水往事》的導演算也將自己強烈的類型審美風格和表達欲望融入到了作品中，該劇正是受到了游戲《荒野大鏢客》的啟發，從敘事結構到美學風格，都頗具游戲感；申奧的作品序列里，從電影《孤注一擲》到劇集《新生》，在主題上都是他目前的表達興趣所在，即探討人性的復雜和欲望。

目前懸疑劇呈現給觀眾的新鮮感，也與作者氣質的融入有關。創作者們不受過往框架的束縛，可以遵循自由意志進行創作，因此帶來了很多先鋒的新嘗試。

在形式上不拘泥于長短，無論是單集時長還是集數，都完全服務于劇情本身，比如只有10集的《新生》，單集時長超過1小時的《漫長的季節》和《邊水往事》；在結構上也往往能讓人耳目一新，《微暗之火》的多視角回環敘事，《新生》的類劇本殺設定，在過去的國產劇中都并不常見。

劇集是兼具商品屬性和作品屬性的特殊產品，想要實現作者意志的呈現，離不開平臺給予創作者的重視、包容和自由度。今年2月，阿里大文娛成立了首個編劇導演工作室「駟馬難追」，聚焦懸疑類型的創作；《沙塵暴》后，優酷也與荊棘鳥達成深度合作，另一部懸疑劇《光與霾》已經進入籌備階段。

尊重作者氣質的差異化表達，成為懸疑劇能「百花齊放」、具備創新能力的重要支撐點。

4.劇場化的價值

懸疑劇的繁榮，與長視頻平臺的劇場化布局密不可分。同時，類型的爆發也帶來了更多差異化的方向。憑借著《隱秘的角落》打響口碑的迷霧劇場，《漫長的季節》所屬的X劇場，還有去年剛剛升級的白夜劇場，都已經形成了明顯的廠牌氣質。

在2024-2025年播出的7分以上的懸疑劇中，白夜劇場占據五席，作為去年升級、剛要迎來周歲的新劇場來說，是很不錯的成績。

白夜劇場為行業提供了劇與劇場互相成就的樣本。平臺角度看，劇場的價值不僅是強化用戶認知的一張「名片」，還意味著可以針對單一賽道進行定制化的戰略布局，從項目規格到品控，都有了統一的標準；此外，劇場的落定指向的是一種生態，能夠匯攏更多優質創作者和資源，并且進行有效的流通。

在統一的廠牌氣質之下，白夜劇場也很重視單個項目的創新價值，從題材、人設到美學風格，都具備差異化的競爭力。

隨著上新數量的增加和觀眾注意力的匯聚，懸疑劇目前已經是一條較為擁擠的內容賽道，想要成功突圍，創新是第一要義。白夜劇場要求作品單集的信息密度更高、敘事節奏更快，也對美學風格上帶給觀眾的新鮮感提出了要求。

在懸疑劇的孵化上，優酷既提出高要求，也給予高保障，很多白夜劇場的項目，都經歷了漫長的籌備期。《微暗之火》從2018年就開始籌備，歷時六年，《新生》也籌備了三年半的時間，算在2019年就接觸到了《邊水往事》，一度進展不順，直到2021年與優酷合作后，項目才順利推進。

這些數字背后，體現的是平臺在評估內容上的能力，堅持好內容的決心，和已經足夠成熟的劇場運營策略。

在觀眾審美和市場風向瞬息萬變的環境下，只有足夠先鋒、質量過硬的作品，才能穿越如此漫長的周期。而對優質項目的敏銳度，和對內容趨勢的精準預判，正是平臺愿意給予項目更長開發時間的底氣。

同時，正如前文所言，懸疑劇的「作者氣質」是內容差異化和創新的關鍵。在如此強調快節奏的時代，優酷愿意在創作上「慢下來」，與創作者保持同頻，以打磨出真正的好內容為最終目的，但在排播上又實現了「不間斷」，保證了穩定的產出頻率，持續強化廠牌基因。

從目前懸疑劇呈現出的整體面貌，和白夜劇場收獲的成績來看，懸疑劇的價值已經超越單一類型的范疇，成為國產劇探索敘事邊界和方式的試驗場。對于處在類型爆發期的懸疑劇而言，需要繼續在穩定性與創新性之間，尋找那個關鍵的交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