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7年,安史之亂的烽火染紅了大半個中國。
59歲的王昌齡裹著褪色的青衫,牽著瘦驢,在逃亡的人流中逆流而行。他的口袋里裝著朝廷最新的貶謫文書——從龍標尉(今湖南懷化)貶為庶人,永不敘用。
這位被后世譽為“七絕圣手”的大詩人,此刻更像個落魄的江湖書生,誰能想到,30年前他竟然是邊塞戰(zhàn)場上最靚的仔?
而更沒有人會想到,這位在沙場和詩壇上一度恣意縱橫的文武大家,竟然在不久后也如同一個文弱書生一般,遇到了一個讓他有理說不清的軍閥。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看著那閃著寒光的兵鋒不斷逼近,他的眼神中充斥著的是對死亡的絕望,還是對痛苦的解脫?
邊塞逆襲:從種田小哥到詩壇頂流
公元698年,山西太原的一個村莊里,一個農家少年放下鋤頭,拿起了寶劍和詩卷。
他叫王昌齡,字少伯,誰能想到,這個寒門子弟日后會成為盛唐“邊塞詩鼻祖”,更因一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名垂千古。
20歲時,王昌齡不甘心面朝黃土背朝天,選擇了一條“非主流”道路——學道。
人間不值得,我要去修仙。
他在嵩山隱居三年,但修道沒修出名堂,更是連點神仙的影子都沒看見,反而被邊塞的烽火吸引。
27歲那年,他投筆從戎,一路西行至玉門關外,跟著商隊混進西域,在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的酒館里,用半吊子突厥語和胡人拼酒,寫下“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爆款詩句。
(樓蘭:破樓蘭、取樓蘭、獵樓蘭…我都沒了千八百年了,一寫邊塞詩還是要被拉出來鞭尸,唉,已老實、求放過。)
大漠孤煙、金戈鐵馬的邊塞生活,徹底激發(fā)了王昌齡的“邊塞文豪基因”,讓他寫下《從軍行》、《出塞》等傳世名篇,開創(chuàng)了唐代邊塞詩的豪邁氣象。
然而,邊塞的軍功夢終究破滅,雖然他有著甘愿頭懸國門的一腔熱血,但是在邊塞混了兩年,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著,反而染上了嚴重的思鄉(xiāng)病。
某天,他在營帳里啃著硬邦邦的胡餅,突然頓悟:寫詩比殺人賺錢,不如回長安當網紅!
回到長安的王昌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是直接火出了圈,那段時間,長安的酒樓、青樓、菜市場,處處飄蕩著“秦時明月漢時關”的吟唱,王昌齡的粉絲從達官顯貴到平頭百姓,堪稱盛唐“國民詩人”。
但是在仕途上,這位大文豪卻是顛沛流離,其情景讓人聞之嘆息。
從30歲時,王昌齡便轉身科舉,一舉中第,卻只撈到個“九品校書郎”的閑職,相當于今天國務院的基層科員。
此后十余年,他屢次考取“博學宏詞科”(唐代最高級別職稱考試),卻始終在縣尉、縣令等芝麻官職位上打轉,成了官場“考霸”卻升職無望的典型。
至于再往后王昌齡的仕途有多慘?
那真的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第一次被貶:因公開同情被罷免的宰相張九齡,被發(fā)配嶺南,還沒走到地方,又遇大赦,撿回一條命。
第二次被貶:罪名是“不護細行”——翻譯成現(xiàn)代職場黑話,大概就是“上班早到30秒擾亂同事節(jié)奏”、“左腳先邁進大門影響公司形象”、“在茶水間說話太大聲”。
終極被貶:安史之亂前夕,他被扔到湖南龍標縣當縣尉,安史之亂爆發(fā),他棄官回鄉(xiāng),被朝廷以“臨陣脫逃”罪名貶為庶人。
官場王昌齡算是沒得選了,但王昌齡的“文藝朋友圈”堪稱盛唐頂配!
詩酒江湖:與李白王維的愛恨情仇
和王昌齡唱和最早的詩人,便是孟浩然,二人之間的友情經過長時間的考驗,已經到了可以生死不問的地步。
740年,王昌齡路過襄陽,聽說孟浩然背疽發(fā)作,在床上趴著痛不欲生,夜夜慘叫。
在詢問了孟浩然的“主治醫(yī)師”,得知孟浩然基本是沒救了后,王昌齡硬是帶著酒肉翻墻而入:“孟夫子,死也要做個醉鬼!”
兩人邊喝邊聊,談笑之間盡顯風流,似乎就連孟浩然的病痛也并非那么難以忍受了。
幾天后孟浩然也是病情突然惡化,臨終前也是“后悔”了,喃喃念叨:“悔不該貪吃那幾口大雁,不然還能和少伯再醉三天!”
用生命成全了一段千古佳話,這不是友誼,什么是友誼。
在孟浩然去世后,王昌齡也是十分悲痛,他離開了襄陽,卻在巴陵遇見了李白。
王昌齡比李白大11歲,但兩人初次見面就天雷勾地火。
那是在巴陵(今湖南岳陽)的酒樓上,李白喝得酩酊大醉,非要跳江撈月亮,這詩仙的“常規(guī)操作”,卻嚇得王昌齡一把拽住他:“謫仙人,你死了誰給我寫詩?”
兩人就此結拜,臨別之際王昌齡揮筆寫就了《巴陵送李十二》,來紀念二人的感情:
搖曳巴陵洲渚分,清江傳語便風聞。
山長不見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后來王昌齡被貶龍標,李白又千里迢迢寄詩:“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
搞得王昌齡哭笑不得:“太白啊,勞煩月亮當快遞員,他真的能懂你我的感情嗎?”
而王昌齡和高適、王之渙這三人的交情,更是引人入勝,甚至三人還有過一段“隨機抽查”的趣事。
一次三人在酒樓喝酒,恰好來了一群舞女,這些小姐姐們架好琵琶琴箏,就要開始彈唱。
王昌齡對二人笑道:“咱們在詩文上爭執(zhí)了很久了,今天就看看這幾位美女會唱誰的詩,來看看咱哥幾個究竟誰最火。”
結果三首詩詞唱過,兩首是王昌齡的,一首是高適的,這下王之渙臉上可就掛不住了,趕緊指著幾個舞女中的頭牌辯白:“你們寫的詩誰都能唱,我的詩卻只有真正的美人才懂,如果這位也不唱我的,那我就甘拜下風。”
好在這位頭牌小姐姐還是冥冥之中給了王之渙面子,一首《涼州詞》,讓王之渙重新有了自信,這便是“旗亭畫壁“的典故。
而王維和王昌齡的關系則是堪稱“文人式互懟”。
兩人曾在長安大雁塔斗詩,王維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王昌齡回“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圍觀群眾起哄:“王江寧贏了!”
王維氣呼呼地摔筆:“你行你上,我去輞川隱居!”
但這種文人之間的“斗爭”,在后人看來卻是有著滿滿的赤子之心的可愛,而王昌齡的交游用今天的話說,他就是典型的“社牛”,官場混得差,但人緣好到爆!
魂斷鄉(xiāng)路:安史之亂中的“最后一程”
公元755年,安祿山造反,盛唐戛然而止。
59歲的王昌齡辭官返鄉(xiāng),想避開戰(zhàn)火與家人團聚,然而,他低估了亂世中的人心險惡。
途經亳州時,他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劫數——亳州刺史閭丘曉。
這位閭丘曉也是個狠角色,他出身門閥世家,卻不學無術,靠關系混到刺史,之后就開始保存實力,想著能夠在亂世中當個稱霸一方的土皇帝也不錯。
史書評價他就是能力不大、脾氣不小,給任務不少、給獎勵不多,誰跟他親近,他就提拔誰(“曉素愎戾,馭下少恩,好獨任己”)。
在安史之亂中,他也是擁兵自重,連朝廷命令都敢違抗。
睢陽保衛(wèi)戰(zhàn)中,張巡被圍困城中,連忙向周圍的城池求援,結果找了一圈人,愣是沒一個愿意出兵前來解圍的。
河南節(jié)度使張鎬聞訊下令閭丘曉前去援助,閭丘曉接到命令后卻是往腦后一扔:“打輸了怎么辦?我手下就這點兵馬,犯得著去給他填坑嘛。“
在睢陽被攻破后,閭丘曉卻又是被嚇得惴惴不安。
怎么張巡真沒頂住啊,這下我不得也有連帶責任啊。
抗命不援、坐視同袍城池陷落,這樣的罪過給他滿門抄斬了都不為過。
身處亳州的王昌齡得知后,憤然指責:“奸雄得志,群心動搖!若以張九齡當年諫言誅殺安祿山,何至今日?”
這番話戳中了閭丘曉的痛處。
他既怕王昌齡寫個什么詩揭露自己貽誤軍機的丑事(做壞事被不認字的大頭兵知道和被頂流知識分子知道,絕對是兩碼事),又嫉恨這位“七絕圣手”的才名,竟直接設計將王昌齡刺死。
當晚,閭丘曉擺下了一桌酒席,請來了王昌齡入席,表面是接風洗塵,實則是“唐朝鴻門宴直播現(xiàn)場”。
酒過三巡,閭丘曉突然拍案而起:“王大詩人,聽說你寫過‘但使龍城飛將在’,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真飛將!”
說罷,奪過了一旁侍衛(wèi)手里的長槍便刺中王昌齡。
鮮血狂飆而出,王昌齡倒在地上已經是逐漸沒了氣息閭丘曉冷笑:“詩人的血,和販夫走卒有什么不同?”
說罷,讓人將尸體扔進護城河,對外宣稱“暴病身亡”。
一代詩壇巨星,就這么殞命于回鄉(xiāng)路上,尸骨無存。
這是王昌齡的厄運,更是中華文化史的損失。
天道輪回:張鎬的“急速復仇”
王昌齡之死震驚詩壇,張鎬聞訊也是大為震驚,他火速派人趕來了亳州調查,最終閭丘曉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這件事情說來,閭丘曉真的是蠢到家了。
先是自己畏敵不前,致使友軍城池失守,事后不思補救,竟然因為王昌齡仗義執(zhí)言而起了殺心。
王昌齡的詩,隨便一個舞女都能唱上幾句,這樣一個影響力極大的人,他的咖位換算到今天就相當于“Jay Chou”,閭丘曉竟然敢直接殺了他。
果然在查明一切后,張鎬當即以貽誤軍機之罪判閭丘曉死刑。
臨刑前,閭丘曉跪地求饒:“大人,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孩子……”
張鎬冷笑,打斷了他這毫無新意的哀求:“王昌齡的親人誰來養(yǎng)?”
隨即當場將其杖殺。
這段“復仇戲碼”被后人津津樂道,連《唐才子傳》都感慨:“君子雖死于小人之手,但國家終興于君子之治!”
后續(xù)人們在研究王昌齡時,他的被殺經歷也成了大家繞不過的一個坎,閭丘曉以一種另類的方式,達成了“遺臭萬年”的成就。
王昌齡的詩稿也被好友辛漸整理成集,在民間廣為流傳,安史之亂后,朝廷追贈王昌齡為“秘書少監(jiān)”,但這一切,都無法挽回盛唐最璀璨的詩星隕落。
詩魂不朽:冰心一片照玉壺
王昌齡一生寫下181首詩,七絕堪稱“天花板級”。
他的邊塞詩雄渾蒼涼,送別詩情深意切,宮怨詩細膩婉轉,那句“一片冰心在玉壺”,正是他一生高潔的寫照——雖屢遭貶謫,卻從未向權貴低頭。
王昌齡的故事,是盛唐文人命運的縮影:他曾是邊塞的熱血青年,才華橫溢卻仕途坎坷,快意恩仇終難逃時代洪流,他用詩筆丈量山河,卻死于小人的卑鄙,安史之亂中他的躺平,是對時代的無奈妥協(xié),也是對自由的終極追求。
但正是這樣的悲劇,讓他的詩篇更具生命力。
如今,江蘇鎮(zhèn)江芙蓉樓的冰心榭里,仍回蕩著“秦時明月漢時關”的吟唱,而閭丘曉的墓碑,早已在歷史的塵埃中湮滅。
當我們吟誦王昌齡的邊塞詩時,不僅是在讀詩,更是在觸摸一個時代的熱血與蒼涼。
再看那段歷史,我們也只有遙寄一份對文化之殤的哀思。
魂斷歸鄉(xiāng)意難平,劍光血影映殘星。
英靈不遠提舊筆,再寫邊塞十萬兵!
參考文獻:
《唐才子傳》——(元)辛文房
頭條百科——王昌齡
王宗勛. 唐時龍標何處是?——王昌齡謫地考辯[J]. 懷化學院學報, 2009, 28(12)
《新唐書·卷二百三·列傳第一百二十八》——歐陽修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