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網名:蕭聲依舊書畫江湖
愛的初萌 養蠶女和她的初戀
1904年7月,浙東臺州臨??h吳家大院,家中唯一的女兒出生了。女孩叫吳先清,漂亮的她有一個哥哥四個弟弟。男孩子堆里長大的吳先清,身上自帶一股英氣,有著那個時候女孩子不多見的俠勇和灑脫。
1917年13歲的吳先清考進了浙江省立女子蠶業講習所,杭州人稱其為“蠶?!?。1919年,吳先清15歲,那年,恰好爆發了“五四”運動。
15歲的吳先清被選為蠶校學生代表,參加了杭州14所中等以上學校組成的聯合救國會。5月12日,杭州各校學生三千余人,聚集在杭州西湖邊游行示威。吳先清帶領著一群女同學,加入了游行隊伍,立刻為學生隊伍添加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靚麗,這個詞匯,自此一直伴隨著吳先清。
1920年初,由于參與“一師風潮”,靚麗小女生吳先清名聲大噪,當時在杭州的進步青年,都在傳說著漂亮、颯爽、巧計多端的“蠶?!毙W妹的故事。
而此時,這個“靚麗的小師妹”卻因不守校規,被罰留校飼養春、夏兩季蠶,否則不能畢業。
桀驁的吳先清憤然離校,蠶,不養了。畢業證,不要了。養蠶女考入杭州私立美術學校,改學美術。
說起來奇怪,很多從事諜報的革命先行者都有學美術的經歷,比如錢壯飛,如李士群。吳先清也是因為學美術走上諜報女王的道路,只不過在正式走上諜報女王寶座前,她先開始了一場美麗的愛情。
1920年夏,16歲的吳先清正在西湖畔寫生,恰巧了浙江省暨杭州市學生聯合會執行部理事長宣中華。那時,宣中華23歲,筆名“伊凡”。正值豆蔻年華的吳先清迅速墮入宣中華的愛河。吳先清之所以墜入愛河,畢竟宣中華是被列寧接見的革命青年。
1920年到2022年,時光轉瞬百年,但西子未老。西子湖蔭蔽過的愛情,如黛黛遠山,依舊郁郁蔥蔥。
宣中華
宣中華不僅是吳先清的初戀,也是她的革命領路人。1922年暑假,吳先清隨宣中華到上虞白馬湖春暉學校,參加青年團組織的講學會。并在那里結識了夏丏尊、朱自清、李叔同、何香凝、經亨頤等一群紅色青年。
1924年,吳先清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一對戀人就此成為紅色戀人。
紅色戀人住進了共產黨員沈玄廬(后被開除出黨)提供的一處住宅。雖然有住所,但生活卻相當窘迫,甚至到了冬天,兩人只有一套棉服。一個穿著棉袍出門,另一個就只能守在被窩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一顆愛情的果實,也悄悄孕育成熟。
愛情的果實還未飽滿,一場考驗先行來臨——
1925年初,吳先清去上海大康紗廠宣傳革命時,被巡捕房逮捕。吳先清沒有讓巡捕得到一絲可以指正的口供,由于她是個孕婦,經組織周旋,法庭只判了吳先清一個妨害秩序罪,罰大洋100塊就當庭釋放了。
雖然有驚無險,吳先清卻展現出了秘密工作的天賦。
1925年7月,吳先清與宣中華結婚。新婚不久,吳先清即被黨組織派往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
1925年——1927年期間,由黨組織派往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的女性很多,如已經講述過趙一曼,正在講述的吳先清,接下來還要講述費俠、秦曼云。
1925年冬,吳先清毅然決然放下出生12天的女兒,踏上了遠赴莫斯科的路途。她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與親生骨肉分離。其后不久,這個女嬰也因為無人照料,還沒滿月即告夭折。
愛的延展 柔情江南女子踏上成為女諜王的路程
在當時,從杭州奔赴莫斯科遠不似今天這么方便。幾經輾轉,1927年初,剛到莫斯科不久,吳先清先后接到了失去女兒和愛人的雙重噩耗——
“四·一二”后,先是宣中華的弟弟宣中民被捕,他當時在國民黨省黨部工作。隨即,宣中華隨后遭到通緝。
4月14日晨,宣中華化裝成列車長,在特科成員保護下,登車赴滬。當天下午,列車在龍華站??繒r,早已在此設伏的國民黨特務將他抓捕。17日夜,宣中華被處死,尸骨至今都沒有找到。
幾乎所有的中共黨史資料上,描述吳先清得知丈夫犧牲時的情景,都只有一句話:“吳先清得悉宣中華英勇犧牲的噩耗,以堅強的意志抑制了自己悲痛的感情?!?/p>
那時候,吳先清只有23歲,就不得不面對如此打擊。
幸好,就在這時,一個別樣的男人踏進了吳先清的生命,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職業革命家劉鼎。
劉鼎
劉鼎原名闞尊民,四川省南溪縣人, 1924年12月經同在德國的朱德和孫炳文介紹,成為中共正式黨員,并任旅德社會主義青年團書記。
1926年初,劉鼎離開柏林到達莫斯科,就讀莫斯科東方大學。與吳先清應該是同期到達莫斯科并就讀于同一學校的同學。不久,劉鼎到蘇聯空軍機械學校任中國班政治指導員兼助教。1927年冬,劉鼎和吳先清結婚。1928年春,吳先清迎來了生命中的第二個孩子,在劉鼎不在身邊的情況下,吳先清為孩子取名為“莫文”。
產后的吳先清一個人在莫斯科,一邊帶兒子,一邊學習。直到1928年夏天,劉鼎才又被調回東方大學。組織對吳先清的評價是:為人熱情,是一個很好的共產黨員。
1929年冬,劉鼎和吳先清奉調回國。此時,劉鼎已經是一個精通軍工技術的諜報專家。由于孩子太小,他們只能把莫文送進了莫斯科國際兒童院,這也是不到4年的時間里,吳先清第二次與親生骨肉分離。
1930年夏,吳先清、劉鼎夫婦秘密回到上海,劉鼎被分配到中央特科情報科任副科長,成為陳賡的副手,開始了在周恩來同志領導下的地下戰斗。吳先清也在1930年秋調入中央特科,協助劉鼎負責地下交通工作。從此,吳先清開始了傳奇的紅色間諜生涯。
1931年10月,劉鼎在一家公園內被捕,押往南京。為了營救劉鼎,吳先清按照組織程序,先行切斷了與組織的一切聯系,趕到南京營救丈夫。
吳先清通過長兄,找到了后任國民黨空軍司令的周至柔。周至柔是吳先清的臨海老鄉,與吳先清不僅認識,而且知道她是共產黨員。幾經周折,周至柔同意幫忙,但這個“幫忙”僅限于給吳先清與劉鼎傳話。
吳先清當即利用這些關系,向劉鼎傳達了潘漢年同志“相機處理,靈活應變,可登報聲明脫黨”的指示,潘漢年當時負責特科情報工作。
1932年9月,經人出面作保,劉鼎獲釋出獄?;氐缴虾?,劉鼎與吳先清不僅面臨著無法與組織取得聯系的困境,還要被迫承受居無定所的折磨。最讓吳先清這個堅定的女共產黨員揪心的是,此時她又身懷六甲了。
就在行將山窮水盡的時候,吳先清巧遇蠶校同學陳宣昭,在陳宣昭和其丈夫吳覺農的幫助下,吳先清夫婦住進了陳宣昭的家。當時陳宣昭住在金神父路花園坊的2號,而3號、4號的鄰居就是上海警察局長閔鴻恩。
對此,劉鼎起初還有所顧忌,但是吳先清一句“老鷹不吃窩邊肉”,打消了他所有顧慮。
住在陳宣昭家里的時候,吳先清夫婦終于和黨組織取得了聯系。同時,兩件大事也相繼在吳先清生命中發生,第一件是她的丈夫劉鼎奉命赴蘇區工作,于1933年3月離開了吳先清,并就此成為永別。第二件事情是1933年4月,吳先清的第三個孩子降生,吳先清為他取名為闞文木。
在劉鼎1931年被捕之前,吳先清就已經成為了一名出色的諜報人員。別的不說,就說三件事情:
1、通過弟弟的介紹,吳先清成功地與國民黨社會調查處(中統)專員陳寶驊搭上線,陳寶驊瞬間就被吳先清迷住,帶著她出席了許多酒會、舞會,也讓她結交了不少國民黨軍政重要人物,特別是“江浙派”骨干。由于蔣介石是浙江人,江浙派在國民黨內部一直紅得發紫,吳先清就是從這些人嘴里探知了無數重要的情報。
2、在吳先清的努力下,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得悉大量國民黨機密情報,時任中央軍委參謀長劉伯承收到她刺探來的一大厚本情報時,驚訝地稱贊道:“這位女同志(吳先清)在上海為(李)立三(暴動)立下頭功!”
3、這段時間里,吳先清還利用自己的社會關系,為在湘鄂西的賀龍部隊,搞到了一批軍火。
在夫妻雙雙隱蔽在陳宣昭家時,吳先清依然借著陳寶驊的關系,讓住在隔壁的上海市警察局長閔鴻恩對其另眼相看。為閔鴻恩站崗的警察都說:就連局長都要打招呼、獻殷勤,這個鄰居(吳先清)不簡單。
1933年,劉鼎離開前不久,吳先清路上與一個叛徒走了個“頂頭碰”,見已無可能回避,吳先清機智地與其搭訕,委托他幫助尋找黨組織,并主動留下了劉鼎二妹的住址。
此事過后不久,劉鼎離開上海前去蘇區,吳先清也不得不從陳宣昭的家中搬出,只把孩子留在了陳宣昭家中。至此,29歲的吳先清,已經是第三次與自己的骨肉分別。
1933年5月,中央聯系到吳先清,并再次對她委以重任。讓她到共產國際遠東情報局工作,擔任大名鼎鼎的共產國際間諜佐爾格的諜報組組長。這個決定,也最終使吳先清成為名副其實的遠東第一女諜。
吳先清硬是闖過了日本警憲的重重盤查,到東京聯系上了“拉姆扎小組”,其間的驚心動魄,外人也許再也無法知道了。
為佐爾格服務期間,吳先清發展了自己的情報網,情報網以上海為中心,南到廣州,北抵哈爾濱,西達西安。重要的情報關系人員包括:
蔣介石武昌行營上校專員劉思慕、南昌行營調查科少??茊T章文先,以及關東軍憲兵少佐課長川合定吉。
據《蘇聯情報機關在中國》的不完全統計,“華爾敦案”案發后,吳先清向共產國際安全交接的情報服務人員多達183人,可見吳先清組建的情報網是多么的龐大。
正是因此,稱吳先清為“遠東第一女諜”,無論從歷史的角度,還是諜戰的角度,都是當之無愧的。
1935年4月,接替佐爾格上海工作的華爾敦情報組織被復興社特務處(軍統前身)破獲,華爾敦及許多情報人員被捕。華爾敦被捕后一言不發,被媒體稱為“怪西人事件”。蘇聯百般營救不果,終于在1937年答應,以放回蔣經國作為交換,換回了華爾敦。蘇聯此舉,使吳先清等為共產國際服務的情報人員,尤其是在佐爾格身邊工作的人員,面臨巨大危險,不得不離開日本、中國,遠避蘇聯。
愛的永恒 遠東第一女諜玉殞在西伯利亞
1935年5月,黨中央派吳先清去蘇聯馬列主義學院學習。
啟程前,陳宣昭帶著她的小兒子闞文木前來給她送行。吳先清從手腕上取下一只金手鐲,交給了陳宣昭說:“等我們的孩子們都長大了,再把我們的故事說給他聽。”
1941年陳宣昭家在香港遭劫,所有的箱子都被劫匪翻遍了,這只鐲子竟然安好無事。回到大陸后,最瘋狂的年代里,這只鐲子也被迫上交,從此下落不明。
1935年9月,吳先清重返蘇聯,化名羅莎·拉庫洛娃。吳先清于1936年9月在馬列主義學院結業,來到莫斯科郊區一幢專門接待外國共產黨人的國際宿舍大樓"馬拉霍大卡”招待所,等待組織安排回國參加工作。先后來到這家招待所的中國人共有四男二女,為了保密,他們相互都用俄語名字稱呼。吳先清叫羅莎·拉庫洛娃。羅莎,在俄語有熱烈的、紅色的意思。
在管理人員和瓦夏的幫助下,吳先清找到了七年前留在蘇聯的兒子莫文。母子相見,吳先清激動異常,并把孩子的名字改成劉莫陽,發誓再也不和他分開。劉,是劉鼎化名的姓氏。
1936年至1939年,蘇聯正在進行的“大清洗”,期間在蘇聯的中共黨員也不能幸免。如吳先清的老領導,接替周恩來擔任中共軍委書記、特委書記的武懷讓,就是到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第7次代表大會時,被秘密逮捕并殺害的。
1937年,肅反擴大化波及到莫斯科近郊的馬拉霍夫卡招待所,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1937年夏天,吳先清對拉姆扎小組同事李正文說,她發現一個叫索妮的女同志經常偷偷地給上級寫信,搞不好就是在誣告。吳先清趁索妮不在的機會,找到了信件的底稿,證實了猜想。
李正文證實,他也看到索妮在信中說:“瓦夏懂日文,她長得也像日本人,生活作風不正派,肯定是日本特務……"
當時,正是斯大林公開號召大家要“大膽懷疑”的時候。吳先清、李正文等六人已經在馬拉霍大卡招待所整整等待了一年,這樣的現實下,他們都感覺到山雨欲來的不祥。
馬拉霍大卡招待所
馬拉霍大卡招待所
果然,住在馬拉霍大卡招待所的六名中國人,五人先后被捕,罪名都是“日本間諜嫌疑犯”。這五人恰恰都是服務于佐爾格小組的情報人員。這不由不令人聯想:蘇聯人是借著肅反和清洗,消除所有佐爾格小組的知情人。
吳先清被帶到蘇聯肅反機關首長面前后,這位首長二話沒說就以“日本間諜”的罪名逮捕了吳先清,并投入了莫斯科的魯別克監獄。這一次,吳先清不得不再次與8歲的兒子劉莫陽再次分別,這是她人生中第五次與自己的親骨肉分離。這次分離后,母親消失在冰天雪地的遠東,劉莫陽也下落不明。
吳先清在魯別克監獄關押了不久,就被送到西伯利亞的“布德里斯克”勞改營。不久,又被送往靠近北極圈的“齊必由”勞改營。
齊必由就是臭名昭著的“古拉格”,根據解密的蘇聯文件,"古拉格”最多時有476座獨立的勞改營,1929年至1953年期間,至少有1400萬蘇聯公民被送到“古拉格”服刑。如斯大林死的1953年,“古拉格”的關押人數是1727970人。
在這些勞改營里,犯人的存活時間一般都很短。一份沃爾庫塔勞改犯人名冊就可以看出,沃爾庫塔勞改營的這二萬八千名政治苦役犯在一年之內,就無一幸存全部死亡。
更恐怖的是,一些幸存者和歷史研究人員相信:蘇聯科學家曾經在勞改營對犯人們做過大規模人體試驗,包括在活著的犯人身上摘取大腦!
靠近北極圈的“齊必由”勞改營又是所有“古拉格”中條件最惡劣的之一,天寒地凍,最冷時達攝氏零下50多度……
據蘇方檔案記載,1938年5月,遠東第一女諜,生長在江南水鄉,美麗多情的吳先清在勞改營死去。死亡原因未予記載。吳先清死難的時候,到“齊必由”勞改營剛剛幾個月,5月,即使是蘇聯遠東也開始進入漸漸蘇醒的春天。
前排左二為吳先清
1938年,那個水鄉蠶校靚麗小師妹,那個西子湖畔寫生的豆蔻少女,剛剛三十四歲……
很遺憾,至今無法找到一張完整的吳先清單人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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