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間,江南水鄉有個周家村,村中大戶周老爺年過五旬,膝下僅有一子,名喚文軒。這周文軒生得眉清目秀,自幼飽讀詩書,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才子。周老爺為兒子訂下了鄰村杜員外家的千金杜玉娘,擇了吉日,準備迎娶過門。
婚禮那日,周家張燈結彩,喜氣盈門。天剛蒙蒙亮,迎親的隊伍便吹吹打打出發了。周文軒騎著高頭大馬,胸前系著大紅綢花,臉上卻不見多少喜色。他曾在詩會上遠遠見過杜玉娘一面,只記得那女子低眉順眼,安靜得如同一幅畫。
"少爺,過了前面那座橋就是杜家莊了。"隨行的小廝提醒道。
周文軒點點頭,心中莫名升起一絲不安。橋下溪水潺潺,在晨光中泛著幽幽青光,像是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家門前,鞭炮齊鳴。新娘蒙著紅蓋頭,被喜娘攙扶著上了花轎。周文軒注意到,新娘上轎時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一般。花轎起轎時,一陣陰風吹過,掀起轎簾一角,他恍惚看見新娘蒼白如紙的臉。
"起轎——"隨著一聲吆喝,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返回周家。
周家院內早已擺下數十桌酒席,親朋鄰里濟濟一堂。拜堂時,周文軒牽著紅綢,另一端的新娘步履輕盈,竟似不用邁步就能移動。三拜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周文軒則被親友拉去敬酒。
"文軒兄,今日大喜,定要多飲幾杯!"同窗好友李秀才舉杯相勸。
周文軒勉強笑著應酬,卻總覺得心神不寧。酒過三巡,天色已晚,一更鼓響過后,賓客們漸漸散去。周文軒帶著幾分醉意,向新房走去。
走到回廊處,忽見一抹紅色身影從新房閃出,向屋后疾行而去。周文軒揉了揉眼睛,那身影分明是穿著嫁衣的新娘杜玉娘!
"娘子?"他輕聲呼喚,那身影卻不停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周文軒心中疑惑,悄悄跟了上去。穿過幾叢竹林,來到屋后的小溪邊。月光下,溪水泛著銀光,一座窄小的木橋橫跨兩岸。只見杜玉娘輕提裙裾,竟如履平地般飄然過橋,紅色嫁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妖艷。
"玉娘!你要去哪里?"周文軒提高聲音喊道。
對岸的杜玉娘聞聲回頭,月光照在她臉上,那張本該嬌艷的臉龐卻白得嚇人。她向周文軒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然后轉身繼續前行。
周文軒心中疑云密布,但好奇心驅使著他踏上了小橋。橋板在他腳下發出"吱呀"聲響,與杜玉娘剛才無聲無息的過橋形成鮮明對比。過了橋,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竹林,杜玉娘的紅衣在前方時隱時現。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座村莊。村口立著一塊石碑,上書"杜家莊"三個大字,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周文軒心中詫異,杜家莊明明在周家村東面,而他們一路向西,怎會又到了杜家莊?
杜玉娘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腳步,轉身對周文軒道:"夫君,我家到了。"
她的聲音輕柔似水,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涼意。月光下,她的眼睛黑得深不見底。
"這...這是哪里?我們不是剛從杜家莊迎親回來嗎?"周文軒困惑地問道。
杜玉娘微微一笑:"夫君醉了。我們家向來在此處,今日迎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說著,她取下頭上的金簪,輕輕叩打門環。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小丫鬟提著燈籠站在門內,見到杜玉娘便低頭行禮:"小姐回來了。"
杜玉娘拉著周文軒的手跨入門檻。院內燈火通明,卻莫名給人一種陰冷之感。正廳上坐著兩位老者,正是杜員外和他的夫人。
"賢婿來了。"杜員外起身相迎,他的臉色青白,眼睛卻亮得異常,"小女自幼嬌慣,從未離過家門,今日出嫁,我們老兩口實在舍不得啊。"
周文軒連忙行禮,心中卻越發疑惑。他明明記得白天迎親時,杜員外面色紅潤,精神矍鑠,怎么現在看起來如此憔悴?
杜夫人抹著眼淚道:"賢婿且在這里住上幾日,讓我們多看女兒幾眼,過些日子再送你們回去。"
周文軒剛要推辭,杜玉娘已經挽住他的手臂:"夫君,就依了爹娘吧。"
她的手指冰涼如霜,周文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杜員外見狀,連忙吩咐下人準備客房。說是客房,卻布置得如同新房一般,紅燭高燒,錦被繡枕。
當夜,周文軒輾轉難眠。窗外樹影婆娑,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更添幾分詭異。他起身點亮蠟燭,發現房內擺設雖新,卻都蒙著一層薄灰,仿佛許久無人居住。
翌日清晨,周文軒早早起床,想找杜玉娘問個明白。剛出房門,卻見杜家上下忙碌異常,丫鬟仆婦穿梭往來,卻都輕手輕腳,不發出一點聲響。
"姑爺醒了。"昨日那個小丫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后,嚇得周文軒差點叫出聲來,"小姐在后花園等您。"
后花園中,杜玉娘正坐在亭子里繡花。晨光中,她的側臉美得不似凡人,卻也蒼白得近乎透明。
"娘子,我們何時回周家?"周文軒開門見山地問道。
杜玉娘手中針線不停,輕聲道:"夫君急什么?我爹娘舍不得我,多住幾日又何妨?"
"可是..."周文軒剛要說話,忽見杜玉娘繡繃上的圖案竟是一對骷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杜玉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這是'白頭偕老'圖,夫君不喜歡嗎?"
周文軒強壓心中恐懼,勉強笑道:"娘子繡工精湛,只是這圖案未免...未免太特別了些。"
日子一天天過去,周文軒在杜家住了已有半月。每次他提出回家,杜家人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奇怪的是,杜家雖然仆役眾多,卻從未見他們生火做飯;雖然日日宴飲,桌上的菜肴卻總是冷的;雖然燈火通明,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更令周文軒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日漸消瘦,面色也開始變得青白。一日對鏡自照,竟險些認不出鏡中人是誰。
"我要回家!"這天夜里,周文軒終于按捺不住,對杜玉娘大聲說道。
杜玉娘靜靜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悲傷:"夫君當真要走?"
"必須走!"周文軒斬釘截鐵地說,"我總覺得這里不對勁,再住下去,我怕..."
話音未落,杜家宅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仿佛地動山搖。院外傳來陣陣凄厲的哭嚎聲,令人毛骨悚然。
杜員外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他們找來了!賢婿快走!"
"誰找來了?"周文軒驚恐地問道。
杜玉娘拉住他的手,眼中含淚:"夫君,實不相瞞,我們杜家三年前已在一場瘟疫中滅門。我因舍不得人間情緣,魂魄未散,才設法與你結為夫妻。如今陰司查知此事,派鬼差來捉拿我了。"
周文軒如遭雷擊,呆立當場。難怪杜家人面色青白,難怪宅院陰冷異常,難怪...
"快走!"杜員外推著他向外跑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杜玉娘塞給他一塊玉佩:"夫君,這是我生前最愛的物件,你帶在身上,可保平安。若有來世..."
她的話未說完,一陣黑風卷來,杜家宅院開始扭曲變形。周文軒被杜員外推出大門,回頭一看,那里還有什么宅院,只有一座荒草叢生的大墳,墳前石碑上赫然刻著"杜公之墓"四個大字。
"啊——"周文軒驚叫一聲,拔腿就跑。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到熟悉的周家村。此時天已大亮,村口幾個村民見到他,如同見鬼一般四散奔逃。
"是我!周文軒!"他大聲喊道。
一個膽大的村民戰戰兢兢地靠近:"周...周少爺?這半年你去哪了?你爹娘以為你...以為你..."
"半年?"周文軒震驚不已,他明明只在杜家住了半個月啊!
回到家中,周老爺和周夫人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原來,自那日婚禮后,周文軒便神秘失蹤,周家派人四處尋找,卻杳無音信。杜玉娘雖然還在周家,卻整日閉門不出,不吃不喝。杜家來人要接女兒回去改嫁,周老爺堅決不同意,兩家為此還鬧上了公堂。
"爹,娘,我見到杜玉娘了..."周文軒將這段離奇經歷一一道來。
周老爺聽完,臉色大變:"兒啊,杜家確實在三年前因瘟疫絕戶了。那日迎親,我們明明是從杜家遠親處接來的新娘,怎會是..."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仆人慌張來報:"老爺,不好了!新奶奶她...她..."
眾人趕到新房,只見床榻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套嫁衣,嫁衣下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手中緊握著一塊與周文軒身上一模一樣的玉佩。
周文軒跪在床前,淚如雨下。他終于明白,杜玉娘以最后一點靈力維持人形與他成婚,為的是了卻生前未嫁的遺憾。而他在杜家"住"的半年,不過是鬼域中的時間錯位罷了。
后來,周家在杜家墳前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超度亡靈。周文軒終身未再娶,每年清明都會去杜玉娘墳前祭掃。有人說曾看見月明之夜,一對年輕男女攜手站在溪邊小橋上,男子溫文爾雅,女子紅衣似火,轉眼間卻又消失不見,只余溪水潺潺,仿佛在訴說這段跨越生死的未了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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