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在傳奇統帥林彪的率領下，對海南島實施了一次兩棲登陸作戰，這是解放軍戰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登陸作戰行動。海南島的面積與寶島臺灣的面積相當，被視為僅次于臺灣的戰略要地。海南島的駐軍規模以及地形和防御工事的復雜程度都讓廈門、金門群島和舟山群島相形見絀。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戰役準備工作，包括行動計劃的制定、后勤補給和軍隊訓練方面都是一絲不茍且井然有序的。1950年年初，毛澤東訪問蘇聯莫斯科時，親自關注此次作戰行動，并向林彪傳達指示，表明毛澤東對解放海南島的重視。這場多階段的戰役涉及與島上當地人民武裝部隊的密切配合，表明了共產黨如何從以往的失敗中汲取教訓，并根據對自己以及對手的正確評估而進行戰略調整。簡而言之，戰役的成功反映了良好的戰略制定。隨后的萬山群島戰役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在遠離海岸支援的條件下開展陸海軍聯合作戰。這兩場戰役至今仍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作戰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備戰階段（1949年12月18日—1950年3月4日）

1949年10月2日，中共發動廣東戰役。不到兩周的時間，第四野戰軍第15兵團就解放了廣州。國民黨殘余部隊向西南逃竄。第二野戰軍第4兵團乘勝追擊，在圍繞陽春和陽江展開的兩陽戰役中殲滅國民黨部隊4萬人。第四野戰軍于11月6日開始向西挺近廣西。到12月中旬，中共在廣西殲滅國民黨部隊17萬人。國民黨剩余約2萬人的殘兵敗將丟盔棄甲地逃往越南。整個華南地區只有海南島沒有被中共解放。

海南島占地面積近3.4萬平方公里，是中國第二大島嶼，在戰役發起時，島上擁有300萬人口。海南島與廣東省的雷州半島隔海相望，中間橫跨瓊州海峽。海峽最狹窄處為11海里，最寬處為27海里。柔和的季風和洋流能讓帆船僅需5到7小時便可安穩橫渡海峽。對于一些中國戰略家來說，只有中國臺灣可以與海南島在海上的地緣戰略重要性上相提并論。中共高層人士則擔心國民黨軍隊會利用這個熱帶島嶼的面積、與中國大陸的距離、資源基礎以及出海通道對大陸新建立起的政權發動大規模反攻。反而言之，解放海南島也能讓中共在華南的出海通航上占據主導地位，同時能將中國領土向南延伸至南中國海200多公里。

1949年12月，蔣介石任命薛岳為海南防衛總司令。薛岳將海南島分為北部、東部、西部以及南部四個防區，并統籌陸海空三軍以抵御中共部隊的進攻。這座位于南海上的堡壘約有10萬兵力駐防。薛岳指揮的部隊包括陸軍5個軍下轄19個師、國民黨海軍第3艦隊50艘艦艇、海軍陸戰隊一個團以及45架由戰斗機、轟炸機和運輸機各式飛機組成的空軍四個大隊。與金門和大陸之間僅隔狹窄海峽的防御條件不同，海南島與大陸之間的海峽寬度是金門島海域的兩倍以上，薛岳因此擁有更廣闊的戰略縱深和作戰機動空間。國民黨軍隊還掌握制空權以及局部制海權。繼金門戰役失利之后，中共部隊面對海南島堅固的防御工事，似乎面臨艱巨挑戰。

與第三野戰軍對金門的倉促作戰不同，中國人民解放軍對海南島戰役的作戰方案有一個關鍵特點：第四野戰軍高層、前線戰區司令與毛澤東及中央軍委等政治領導層之間保持密切溝通。從1949年12月戰役討論啟動到1950年2月，毛澤東至少四次通過電報向林彪傳達指示。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電報通信發生在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期間——當時他正與斯大林就中蘇關系的未來展開關鍵談判，足見其對海南島戰役的重視程度。毛澤東要求下屬全面考慮作戰的方方面面，包括戰役時機、登陸部隊規模、指揮部署以及運輸裝備等細節問題。他這種對海南島戰役戰術層面事無巨細的關注，與他在金門戰役期間的沉默態度形成鮮明對比。

金門戰役的慘敗令毛澤東深感沉重。在12月18日致林彪的電報中，毛澤東特別提及金門戰役并告誡：“你們必須研究這一教訓……切勿輕敵……防止重蹈金門的覆轍。”他還指示林彪直接向第三野戰軍副司令粟裕學習金門戰役的“全部經驗”。在同一份電報中，毛澤東明確指出：“渡海作戰與我軍過去所有作戰經驗完全不同，必須注意潮汐與風向；需要集中全部力量，確保一次運載至少一個軍（約4萬至5萬人），攜帶三日以上糧彈，并于敵前登陸建立穩固灘頭陣地，隨即獨力進攻，而不要依靠后援。”毛澤東明確表示，金門戰役中那種漫不經心的權宜之計和臨時零散拼湊部隊的作戰方式，絕不能在海南島上重演。

中共部隊為執行海南島戰役而集結起最精銳的部隊，第四野戰軍派遣第15兵團所轄的第40軍和第43軍擔任主攻任務，這兩個王牌軍的總兵力約10萬人。這兩支精銳部隊在遼沈戰役以及平津戰役中屢建奇功，成為扭轉解放戰爭戰局的關鍵力量。每個軍均配屬一個炮兵團、一個高射炮團和工兵部隊作為支援。然而，中國人民解放軍仍缺乏空軍和海軍來保護渡海部隊。更為嚴峻的是，海峽對岸的登陸點完全超出了岸基火炮的射程范圍。

但中共在海南島擁有長期存在的固有優勢。自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來，一支由共產黨領導的武裝力量——瓊崖縱隊——就一直在海南島堅持斗爭。這支起義軍憑借險峻的山區地形堅持斗爭數十年，既抗擊日本侵略者也襲擾國民黨軍隊。到1945年日本投降時，這支游擊部隊已發展至1.5萬人規模，控制著海南半數人口的根據地。至1950年1月，縱隊領導人馮白駒指揮的部隊已達10個團約2.5萬人，控制區域覆蓋全島三分之二的領土和人口。為彌補跨海作戰能力的不足，第15兵團與熟悉當地情況的瓊崖縱隊密切配合，為兩棲登陸作戰提供相應保障。中共還計劃通過瓊崖縱隊對敵后發動的佯攻和破壞行動，以威脅國民黨駐軍的后方，分散其對海岸防線的注意力。

從1949年12月中旬到次年1月，第15兵團的指揮員和參謀人員圍繞著海南島戰役的作戰方案展開激烈討論。他們盡可能搜集了關于海南島周邊環境的情報資料，仔細研究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戰場和太平洋戰場上的多場兩棲作戰戰例。指揮員和參謀人員還詳細研究了第三野戰軍于1949年10月金門戰役失利的教訓。通過多次會議反復推敲作戰細節，就戰略方案的利弊展開坦誠討論后，他們向武漢的第四野戰軍前委和北京的中央軍委匯報了研究結論與作戰建議。這種充分的事前磋商機制，使第15兵團提出的作戰計劃獲得了高層領導的支持。

1950年2月初，第15兵團在廣州召開軍事會議，就海南島戰役總體方針達成共識。與會人員首先對敵我軍事態勢進行了綜合評估。一方面，中共部隊具備若干有利條件：海南島國民黨守軍多為大陸戰場潰敗之師，精銳部隊已在內戰前期被殲滅殆盡。這些部隊實則作為“客軍”駐守孤島，缺乏保衛異鄉領地的內在動力，不熟悉當地環境且士氣低落。而中共部隊方面則挾解放大陸之威，士氣高昂且戰術素養更勝一籌，更有瓊崖縱隊和廣大民眾支持，這種本土化優勢可能成為改變戰局的關鍵。但另一方面，國民黨掌握著制空權和制海權，武器裝備在質量上占優；而解放軍既無海軍力量也無海上作戰經驗，尤其缺乏大規模兩棲登陸作戰經驗。

經過對雙方實力與不足之處的深入討論后，與會人員開始研究如何利用國民黨方面的弱點，規避中共部隊的不足，同時發揮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作戰優勢。與會者將目光聚焦于基本地理特征：與面積狹小的金門島不同，海南島幅員遼闊。僅與雷州半島隔海相望的北部海岸線就寬達七十余公里。盡管守島國民黨部隊紙面兵力可觀，但其實際兵員數量與海軍力量根本不足以對整個海岸線實施有效監視和防御。因此海南島上看似森嚴的海岸防線實則存在著巨大漏洞。然而現實困難在于，即便以預定戰役時間——1950年春季或者夏初——為節點，中共部隊方面仍難以在短期內征調并建造足夠規模的運輸船隊，實現橫跨海峽大規模部隊的集中投送。即便能夠奇跡般組建起這樣一支船隊，在缺乏強大的海空力量掩護的情況下，高密度集結的兩棲登陸作戰部隊在渡海過程中極易遭到國民黨海空力量的聯合截擊。

指揮員和參謀人員針對如此作戰難題提出了一項創新性的解決方案。他們將依托隱蔽行動、戰術欺騙與戰場奇襲，充分利用國民黨環島防御體系滲透性強的特點，同時規避國民黨軍隊在技術裝備和火力密度上的優勢。更重要的是，這一方案回歸到人民戰爭的核心戰略思想。經中央軍委批準，戰役確立了“積極偷渡，分批小渡與最后登陸相結合”的指導方針。這一大膽創新的作戰計劃要求：第40軍、第43軍首先通過瓊州海峽實施小規模滲透，對守軍防御體系實施偵察試探；登陸部隊與瓊崖縱隊會合后，配合島上的游擊力量展開襲擾作戰，有效分散和牽制國軍主力；通過調動守軍撤離海岸防御要點，為后續主力部隊登陸創造有利態勢。

為確保戰役勝利，中共部隊進行了縝密籌劃和艱苦準備。首先是對官兵進行全新的作戰環境適應性訓練。許多來自內陸的官兵不僅不會游泳，更無法應對暗流、海浪和波濤。不少人對海洋完全陌生，面對大海時心生畏懼，終日擔憂船只傾覆溺水身亡。在當地的指揮員看來，這些精銳部隊對國民黨空軍和海軍力量也顯得過度畏懼。為重塑部隊信心，中共部隊沿用其慣用的政治思想教育手段對部隊進行再教育。

其次，第15兵團全面加強情報體系建設。該兵團下轄的第40軍、43軍分別在海岸線設立監視哨所，全天候偵測國民黨軍隊的海空動態以研判其行動規律；緊急組建水文氣象偵察分隊，系統掌握瓊州海峽潮汐流向數據；精選水性嫻熟的特戰隊員化裝漁民，秘密滲透至對方防御縱深偵察守軍布防情況。中共方面與瓊崖縱隊建立聯絡機制，部署該部游擊武裝開展多維度戰場情報收集工作。

第三，第15兵團爭分奪秒地組建起一支船隊，至少能運送其麾下兩個軍5萬名兵力。與第三野戰軍的困境一樣，第四野戰軍也面臨著船只嚴重短缺的問題。國民黨軍隊從中國大陸撤退到中國臺灣時，已經將該地區的船只全部搜刮一空，徹底斷絕中共部隊通過海路運輸的交通工具。國民黨軍隊在撤離華南地區時，將許多遠洋船只駛往中國臺灣，并摧毀那些無法駛往其主要島嶼據點的船只。許多反對共產黨統治的當地漁民埋葬、藏匿或拆毀了他們的船只，以防止其被征用。

最初，急于行動的部隊指揮員下令強行征用當地的可用船只。但由于民眾激烈反抗，該舉措顯然適得其反。第40軍和第43軍隨后改為向居民租借船只，一個月內籌集到約600艘船只。同時從新占領區調撥船只，如北部灣雷州半島以西的潿洲島。第15兵團為滿足需求，不得不采取強制手段征用周邊船只。三個月間，中共部隊為此次作戰行動共動員了約四千名船工和兩千艘船只。這支兩棲登陸作戰部隊的規模遠超第三野戰軍金門戰役和舟山戰役所用船隊，足見戰役的預期規模之大。與此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盡可能為這些木質帆船加裝馬達。

第四，第40軍和第43軍開展高強度訓練，為海上作戰厲兵秣馬。官兵們通過速成訓練掌握了基本航行與導航技能，許多人還需訓練游泳。中共部隊還不得不培養新一批船工操作船只。鑒于船只型號不一且狀況參差不齊，受訓人員必須反復演練如何在變幻的風向與潮汐中保持隊形。突擊部隊多次演練在指定地點集結、有序高效的登船作業。他們研發出沿海船只偽裝策略、反制海空攔截戰術以及多種航行通訊手段。隨著戰力提升，部隊組織演習錘煉小規模登陸、大型兩棲突擊及海上作戰技能。這種高強度的嚴苛訓練極大提振了部隊士氣——許多官兵從最初對海上作戰心存畏懼，到如今已是信心倍增。

第五，中共在雷州半島沿岸部署了遠程海岸炮兵和防空部隊，以保護該地區訓練中的艦船和部隊免受國民黨海空軍襲擾。加農炮兵第28團在半島東南部、中部偏南和西南部各配置一個炮兵營。各營列裝的重炮最大射程可達13至14公里，有效覆蓋瓊州海峽北部水域。高射炮兵第1團負責保護雷州半島沿海港口、艦船、海上訓練部隊及炮兵陣地的空域安全。這些部署有效遏制了國民黨軍隊對中共集結部隊的空中突襲和海上侵擾。

第六，第15兵團動員當地工業和民間力量提供后方支援。國有工廠提供設施、工程師、技術人員和工人協助船只改裝與零件維修；各類備用的燃油及救生衣等航海必需品被集中征調。廣州市地方政府成立專門委員會負責登記和管理被征用的船只。三個月內，中共累計動員近百萬民工參與基礎設施建設，修繕或恢復公路3000余公里、橋梁96座、輪渡渡口6處，征購糧食3750萬公斤，并調集約4.5萬輛牛車用于物資彈藥運輸。

最終，第15兵團指示瓊崖縱隊為登陸作戰做好準備。這支游擊隊開始以更積極的姿態抗擊島上國民黨部隊旨在清剿海南島上瓊崖縱隊及其支持者的反游擊行動，同時加速展開襲擾作戰以牽制國民黨前線部隊。此外，游擊隊還實施破壞性作戰以擾亂國民黨行動，摧毀沿海各類防御工事和陣地。他們動員當地群眾為即將到來的中共部隊創造便利條件——由各社區人員組成的地下網絡全面啟動，為大陸來援部隊提供后勤支援、救護和醫療協助、當地向導服務、食物和彈藥補給，同時監視敵軍動向并提供實時情報。這種對大小事務細致入微的關注，與第三野戰軍倉促而不穩定的作戰部署形成了鮮明對比。

海南島戰役前，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使用ZB26輕機槍練習水上射擊

總攻前的序曲（1950年3月5日—4月1日）

1950年3月初，中國人民解放軍完成戰役準備。第15兵團計劃令第40軍、第43軍各派出一個加強營，于3月5日實施秘密渡海。首批渡海部隊由第40軍352團、第43軍383團各抽調一個營組成。他們避開雷州半島正對面海岸——該區域雖距大陸最近，卻是海南島環島防線中防御最嚴密的區域——轉而沿海岸線向南航行，以鉗形攻勢在海南島東西兩側實施敵后登陸。這次隱蔽滲透行動旨在驗證2月制定的作戰方案。

此次渡海戰役的動機之一是為了支援海南島上的瓊崖縱隊。自1949年夏起，國民黨就發起了一系列反游擊行動試圖肅清這支非正規武裝力量。但初期清剿收效甚微。1949年12月，薛岳接管海南島防務后，制定了全面壓縮瓊崖縱隊活動區域的作戰計劃。這位國民黨指揮官清醒認識到自己面臨雙線作戰：既要遏制雷州半島日益增強的兩棲作戰威脅，又要清剿海南島上的反抗運動。為阻斷瓊崖縱隊與大陸中共部隊的聯絡，1950年2月，薛岳所部對海南島腹地展開縱深掃蕩。根據一份國民黨戰史記載，這次攻勢成效顯著——在3月初的多次交火中，國民黨軍隊擊潰游擊隊并迫使其后撤。中共方面首次嘗試向海南島投送兵力，正是為了部分緩解瓊崖縱隊日益嚴峻的軍事壓力。這種雙線作戰的部署既展現了薛岳試圖通過“外拒內剿”戰略將瓊崖縱隊孤立于島內山林地帶，也折射出人民解放軍跨海作戰必須突破海陸雙重封鎖的戰術困境。

3月5日渡海作戰當夜，第43軍的集結登船區域因無風而難以啟航。指揮部于是決定第40軍按原計劃行動，第43軍則待風勢增強后再行出擊——這種部隊梯次抵達或可迷惑敵軍。當晚，第352團約八百名官兵分乘十三艘船只獨自啟航。船隊出海四小時后至午夜時分風勢驟停，全體官兵只得劃槳行進。途中遭遇到10艘國民黨軍機動巡邏艇和4架戰機的偵察，渡海船隊偽裝成漁船編隊，成功避開了敵軍的偵測。

直到次日下午早些時分，這支小型船隊才穿越四十余海里水域，抵達海南島西北部的白馬井附近海域。當木船逼近海岸線時，兩艘國民黨海軍艦艇和四架戰機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并開火攻擊。岸上守軍亦調轉炮口對準船隊。該營官兵奮勇前進強行登陸，奪取灘頭陣地后立即向縱深推進，沿途擊潰兩支國民黨海防部隊。5月7日，該營與瓊崖縱隊兩個團勝利會師。這次成功的嘗試驗證了共產黨戰略部署中的關鍵一環，極大鼓舞了后續渡海部隊的士氣。

1950年3月10日，第43軍第383團加強營配屬一個步兵炮連，共計千余將士，趁東北季風窗口期揚帆啟航。21艘木制機帆船編隊橫穿瓊州海峽，計劃經五十海里航渡后，于海南島東北側赤水港實施兩棲突擊。天候條件堪稱雙刃劍——細雨薄霧雖遮蔽空中偵察，卻也加劇了夜間航渡風險。夜間時分，船隊突遭風浪襲擊：6艘船只因桅桿折斷而喪失動力，2艘船只傾覆致97名指戰員殉海。在與風浪搏斗了十個小時后，殘存的船隊于11日拂曉抵灘。登陸部隊迅即突破國軍海岸警備隊防線，與瓊崖縱隊的一個獨立團完成戰役協同。在遭遇國民黨軍兩個營追剿期間，解放軍采取“拖刀計”戰術，先以后衛分隊誘敵深入，繼而集中火力發起急襲，全殲追擊的國民黨軍一個營。最終在瓊崖縱隊的接應下，成功轉移至游擊隊根據地進行休整。

鑒于前期的作戰告捷，中共部隊在第二次渡海嘗試中決定采取更直接的進攻路線。第15兵團命令第40軍和第43軍各派遣一個加強團，在海南島最大城市、與雷州半島隔海相望的海口市東西兩側實施登陸。目標區域毗鄰雷州半島且登陸場灘涂平緩，對進攻方有利；外加之瓊崖縱隊在當地仍保有較強勢力。然而海口作為國民黨軍事指揮中樞所在，是島上防御最嚴密的城市——更完善的公路網絡也使守軍能快速調集增援部隊。但解放軍指揮員仍認為值得放手一搏。

3月26日，第40軍抽調352團兩個營及353團一個營共2900名官兵，分乘八十一艘木船啟航。按計劃，船隊將通過16海里的夜航抵近海口市以西臨高角附近預定登陸區。啟航約一小時后，風向突變且海流轉向，官兵被迫改用人工劃槳艱難前行，航速驟降。雪上加霜的是，能見度極低導致燈光信號通信中斷，各船僅能依靠無線電聯絡卻無法確認彼此方位與航向——海上部隊失去統一指揮，船隊逐漸分散難以保持編隊。3月27日拂曉時分，當這支分散的船隊在接近海岸時，前線指揮員發現船隊已經嚴重偏離預定航線，位于登陸區以東的玉包港外海。許多船只不得不借助對海岸線的目視觀察，艱難地向集結點靠攏重新集結。

經指揮員研究判斷后認為，若繼續向西航行兩三個小時抵達臨高角，部隊在白天極易暴露于國民黨海空巡邏力量之下。于是決定隨機應變實施搶灘登陸，避免遭敵截擊。3月27日清晨，船隊在失去統一指揮的情況下，于長達二十公里的海岸線上分散登陸，各部隊各自為戰突破國民黨部隊的岸防工事，隨后向縱深挺進。與此同時，原定接應登陸部隊的瓊崖縱隊與3月初登陸的第352團一部，在臨高角附近與國民黨守軍遭遇激戰。面對敵軍的殊死抵抗，接應部隊最終于3月29日轉進至內陸近五十公里的美厚村，與登陸部隊會合，并撤往瓊崖縱隊的根據地。此次戰斗，解放軍的船隊遭敵艦擊沉一艘，另有數艘在航行中失散。

第43軍派遣第379團及第381團一個加強營共3700余官兵，計劃航渡22海里，對海口以東20余公里的塔市村附近的海岸實施突擊。3月31日夜晚23:00時許，部隊分乘88艘木船揚帆起航。船隊采取兩翼護航戰術：登陸船隊居中，左右兩翼各配置一支護航編隊。

午夜前，國民黨巡邏艇開始逼近解放軍船隊。短暫交火后，國民黨艦艇后撤。此時風向突變，船隊航速驟減。正值此危局之際，國民黨從海口調遣更大規模的海軍艦隊前往摧毀解放軍的登陸船隊。擔負護航任務的第379團第5連的五艘木船立即脫離本隊，直撲最近的一艘國民黨軍艦。這些七米長的木船各搭載一個加強班，配備從投降國民黨軍處繳獲的迫擊炮、火箭筒、槍榴彈和炸藥包。官兵們必須在敵艦火力下抵近至有效射程。在密集的炮火中他們逐漸逼近敵艦，戰士們始終保持著驚人的戰斗紀律，隱忍不發。直至距目標大約百米開外才發起首輪齊射，抵近至七十米處又發動第二波攻擊。遭重創的國民黨軍艦調頭逃竄。此戰解放軍三艘木船沉沒，四十五名官兵犧牲。

類似的白刃混戰持續約兩小時后，指揮部決定登陸部隊繼續向預定灘頭突進，留著護航船隊斷后牽制。此時風力漸起，運輸船隊趁勢突破封鎖，于4月1日清晨5:00時逼近塔市村沿岸。不料岸上國民黨守軍陣地突然萬炮齊發，彈如雨下。在密集炮火覆蓋下，登陸官兵冒死沖鋒壓制敵火力點。正當先頭部隊突破第一道防線時，于二十天前登陸的第383團一部聯合瓊崖縱隊從敵后殺出。腹背受敵的國民黨守軍防線迅速崩潰。兩股解放軍部隊勝利會師后，他們且戰且進，最終抵達內陸根據地。

在此次渡海作戰中，解放軍的部分部隊付出了慘重的傷亡代價。前文提到的四艘護航艦艇曾試圖抵擋國民黨軍艦，卻因偏離了航線誤將兩個連級單位送至敵軍重鎮海口附近登陸。守軍立即猛撲這支孤軍，海陸空三面火力交織成網。他們被國民黨軍隊重重包圍浴血奮戰兩晝夜，彈盡糧絕后最終全軍覆沒。僅有十八人歷經劫難幸存。此役連同前兩次渡海作戰的教訓表明：當強敵掌控制海權與岸防優勢時，登陸作戰將面臨極高風險。盡管歷次渡海險象環生，第40軍與第43軍仍成功將兩個加強營、一個整營及兩個整團共約八千兵力運送至海南島上。至4月初，第15兵團在海南島集結的先遣部隊規模已接近整師，為后續主力強渡掃清了道路。

然而，中國大陸解放軍戰史存在淡化此階段戰役損失的傾向。據中國臺灣國民黨方面的研究顯示：3月17日，國民黨軍隊在對第383團及瓊崖縱隊一部的戰斗中造成約500人傷亡；3月27日玉包港附近與第352和第353團交戰中，宣稱斃傷950余人、俘虜171人；對于4月1日誤登陸海口附近的兩個連，中國臺灣國民黨戰史描述稱守軍通過心理戰策反，致多數官兵最終投降，而非如解放軍文獻所述“浴血奮戰至最后一刻”。據國民黨統計，自2月中旬至4月15日總攻前夕，共擊沉渡海船只197艘，殲滅（含俘虜）約8000人，僅漏網1900余人完成戰役滲透。

美國中央情報局當時基于國民黨情報研判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實際損失可能超過其官方戰史記載。1月下旬，國民黨海軍突襲廣西北海與廣東安鋪附近海域，擊傷多艘解放軍船只，并在海南島東海岸截獲一艘；2月初，國民黨海軍艦艇在北海附近擊沉六十余艘船只。根據中情局一份報告稱，1月上旬至2月下旬間，國民黨海軍累計摧毀122艘船只、繳獲10艘并且俘虜解放軍官兵75人。另有報告指出，3月5日首次渡海作戰僅取得“局部成功”：登陸海南島的兩千人中，僅300-400人與瓊崖縱隊會合撤入內陸，余者非死即俘。3月下旬報告記載，國民黨陸海空三軍持續實施協同攔截，擊沉多艘運送兵員物資的武裝木船。其中在海南島的西海岸，守軍曾擊退十艘載有千余兵力的夜襲船隊。4月中旬解放軍主力總攻前夕，因一支船隊臨陣倒戈，國民黨方面更俘獲包含團級政委在內的千余名指戰員。

摘自1950年7月《人民畫報》，解放軍攻入海口和當地瓊崖縱隊會合

渡海決戰（1950年4月16日—5月1日）

4月10日，解放軍召開渡海作戰最后一次軍事會議，敲定正面強攻的總體方案。第40軍與第43軍將集中全部作戰力量：第40軍投入第119師全師、第118師第354團和第353團所屬兩個營及第120師第358團；第43軍則動用第128師382團、383團及384團一個營。這支兵力合計2.5萬余人的部隊將組成首批渡海登陸梯隊——第40軍負責西部登陸場，第43軍則主攻東部登陸場，以海口以西約45公里處的馬裊港為兩軍作戰分界線。此次指揮體系明確兩軍分區作戰，顯然汲取了金門、舟山戰役中因不同建制部隊統屬關系混亂導致失利的教訓。

由第43軍指揮的第二梯隊將緊隨首批梯隊投入戰場。該增援部隊由第380團、第381團兩個營、第384團兩個營及第385團和第386團組成，總兵力近2萬人。瓊崖縱隊與第40軍的先遣部隊將向臨高方向推進，策應西線第40軍的登陸部隊；另一支瓊崖縱隊分隊協同第43軍地先遣部隊北上策應東線登陸作戰。其余游擊單位將實施破襲作戰——破壞公路、炸毀橋梁以遲滯國民黨軍的機動，同時展開多路佯攻牽制敵軍注意力，為主攻部隊創造戰機。

在海南島各作戰方向，解放軍將采取“突破前沿防線—穿插分割敵軍主力—分兵合圍”的三段式戰術：首先突破海岸防線，繼而將守軍主力切割為孤立部分，隨后逐一圍殲。戰役構想包含“圍點打援”戰術——通過制造被圍友軍困守的假象，誘使國民黨援軍進入預設戰場，待其接近包圍圈時，集中優勢兵力實施圍殲，逐步削弱敵軍有生力量。此種戰役設計與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大陸戰場“圍城打援”的經典戰法一脈相承。

1950年4月16日，解放軍發起總攻。集結于雷州半島南端鯉魚港東西兩側的部隊，分乘380余艘木帆船及少量機動艇啟航。第40軍與第43軍船隊于晚19:30時同時離港。如此規模的軍事調動難逃國民黨偵察，守軍嚴陣以待。當船隊航渡至海峽中線時，國民黨軍艦戰機蜂擁而至。船上官兵以輕武器對空射擊，“護航火力船”則直撲敵艦。解放軍充分發揮近戰夜戰優勢，以木船貼身纏斗抵消敵軍的裝備優勢：利用夜色迂回到大型艦艇的盲區，然后集中火力猛烈射擊艦橋等要害部位。激戰三小時后，竟以木船重創了國民黨海軍第三艦隊旗艦——太平艦護航驅逐艦。

4月17日凌晨，解放軍船隊突破封鎖逼近海南島海岸。第43軍于凌晨2:00時至4:00時，成功奪取玉包港至才芳港之間的灘頭陣地；第40軍則于凌晨3:30時至6:00時間，在西線作戰區域博鋪港附近海岸登陸。解放軍搶灘成功后，戰場態勢急速轉變：第40軍先頭部隊擊敗國民黨軍兩個營，連克數道防線，搶占高山嶺戰略高地；其一部合圍臨高縣城，主力則揮師南進。至4月19日，該軍通過一系列圍殲作戰向縱深挺進約30公里。與此同時，第43軍攻占才芳嶺后南下合圍花場墟。

為阻止解放軍切斷海口西向通道，國民黨軍急調部隊協防福山鎮。解放軍的新近登陸部隊與三月份登島的先遣隊協同擊潰來援之敵，另遣一個加強營攻占距海岸線約15公里的福山鎮。歷史證明，三月份滲透作戰的決策極具前瞻性——戰術部隊的提前部署使解放軍在爭奪戰場的主動權中占得先機，既能以優勢兵力粉碎守軍反撲，亦可先機制敵掌控戰場節奏。

國民黨軍急調五個師馳援美亭和澄邁，企圖阻截第43軍自福山向海口東進之攻勢。解放軍則捕捉到決戰良機，遂令第40軍主力轉兵澄邁，同時命第43軍分兵白蓮、美亭實施戰役迂回，截殲馳援澄邁之敵。第43軍三個團另加一個營疾進至澄邁要沖黃竹、美亭一線構筑阻擊陣地；該軍另一部搶占周邊制高點。4月20日晨，國民黨軍地面部隊在航空兵支援下向第43軍兩處陣地發起向心突擊，形成合圍之勢，攻守雙方遂展開慘烈拉鋸。

4月21日晨，第40軍先頭部隊抵近澄邁后，主力即轉兵美亭以解第43軍之圍。該軍兵分兩路實施反包圍，從東西兩翼夾擊國民黨軍側背。守軍攻勢受挫后隨即陷入崩潰，并倉皇向海口方向潰退。國民黨軍的一個團未能突破中共部隊的包圍，最終遭全殲。第40軍與第43軍會師后乘勝追擊，國民黨防線迅速瓦解。4月23日拂曉，解放軍兵臨海口城郊，旋即于當日上午攻占該城。此前一日（4月22日），薛岳已下達棄守包括海口在內的海南北部，并將軍隊撤至該島南部更易防御的陣地。薛岳還要求派遣海軍艦艇前往海南最南端的榆林港，為他的部隊撤離做準備。

4月23日夜間，解放軍發起第二波攻勢直取海口。4月24日凌晨1:00時至4:00時，后續部隊在海口西側的天尾港沿岸梯次登陸。隨著主力部隊完成集結，戰場力量對比徹底倒向解放軍。鑒于國民黨部隊軍心渙散、戰力衰竭，第15兵團展開“全面清剿”行動：留兩個團衛戍海口，其余部隊兵分三路向南追擊——第40軍與第43軍主力聯合瓊崖縱隊沿東海岸直撲榆林港；第43軍一部橫穿中部山區插向西南海岸的北黎、八所；第40軍加強營則乘船沿西海岸迂回包抄，進抵北黎和八所，這三路大軍形成陸海夾擊之勢。

在三路南下的共軍中，中共部隊迅速擊潰了國民黨薄弱的防御工事，并追上了試圖逃出該島的敵軍。一支部隊乘著從投降的敵軍手中繳獲的40輛車輛，向南駛向榆林。到5月1日，中共部隊控制了整個海南島。在近兩個月的時間里，他們殲敵五個師，約33000人，俘虜了近25000名官兵。國民黨海軍從海南島撤離了約50000名官兵到臺灣。國民黨裝備，包括481門火炮、4架飛機、7輛坦克和裝甲運兵車以及140輛汽車，悉數落入中共部隊手中。此次戰役，中共部隊擊落2架飛機，擊沉1艘軍艦，并擊傷5艘其他船只。第15兵團約有4500名指戰員陣亡或失蹤。

1950年5月1日，解放軍攻占海南全島，海口市群眾舉行慶祝集會

第四野戰軍官方史料將此次戰役的成功歸功于四個因素。首先，第15兵團與中央軍委和第四野戰軍領導層就此次大規模兩棲作戰的時機、規模、運輸方式和戰術等關鍵問題進行了密切協調和磋商。其次，地方指揮官為此次突擊做了細致的準備。他們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資源，征召船只和海員，對部隊進行思想教育，并訓練部隊渡海。第三，解放軍參謀人員仔細評估了所有與戰役相關的因素，包括天氣、潮汐、地理和氣象條件、登陸區、國民黨軍的優勢和劣勢、海南當地居民等等。同時，他們深入研究自身情況，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對部隊的指揮和控制，確保統一指揮，并增強海上部隊獨立作戰和登陸的能力。最后，他們依靠當地獲取關鍵資源，包括船只、熟練的水手、補給和糧食。最重要的是，瓊崖縱隊在海南的行動對于改變軍事平衡至關重要。事實上，當地游擊隊牽制了國民黨近一半的兵力。

根據中華民國的一份文獻記載，這場勝利可能既源于國民黨的致命弱點，也源于中共部隊的卓越戰略思想。理論上，海南島防區擁有多達16萬名官兵，包括海空軍。但薛岳將軍指揮下的五個軍又三個師實則嚴重缺兵少將。后來實地視察顯示，薛岳可能只有7萬到8萬現役士兵，約為官方數據的一半。國民黨守軍的裝備老舊，缺乏足夠彈藥、零件、醫療用品和重型武器。美國援助的停止，加劇了物資短缺。國民黨主力也被分割在臺灣、舟山和海南島，兵力捉襟見肘。增援部隊和物資重新分配根本得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一旦中共部隊發動總攻，國民黨抵抗力量迅速徹底崩潰或許是不可避免的。

1950年5月10日，參與海南島戰役的解放軍將領于瓊山蘇公祠留影。前排右起：李作鵬（第43軍軍長）、韓先楚（第40軍軍長）、鄧華（第15兵團司令員）、馮白駒（瓊崖縱隊司令員）。二排左起：李伯秋解方張池明。第三排左起：符榮鼎、袁升平黃康、符振中。第四排：馬白山(左三）、吳克之（左四）

1950年3月5日至5月1日，海南島戰役作戰示意圖

萬山群島戰役（1950年5月25日—8月4日）

萬山群島位于香港大嶼山以南約10海里處，珠海正東南方向。該群島由48個島嶼和礁石組成，橫跨珠江口附近的重要海上交通線——這里是中國南方海上貿易的核心區域。群島扼守進入廣州這一經濟重鎮的主要門戶，既是新中國海上貿易的門戶，亦可成為封鎖航道的天然屏障。

萬山群島戰役，1950年5月至8月

1949年12月，部分在大陸戰敗的國民黨軍隊撤退至萬山。國民黨高層決定利用這些島嶼作為基地，對附近的中共部隊和沿海目標發動反攻。國民黨在垃圾尾島（即今桂山島）設立指揮中心，指揮海軍陸戰隊一個營、一支武裝漁船隊以及從第三艦隊抽調的海軍戰斗人員。海軍駐扎在那里，對珠江三角洲周邊的海上交通執行封鎖任務，并保衛連接臺灣和海南島的海上航線。海軍還在廣東沿海參與了騷擾行動。

1950年5月海南島解放后，國民黨緊急加強萬山群島防務：增調海軍陸戰隊一個營、一個陸軍營、自海南島撤出的四個連及地方民團，總兵力達三千余人；海軍艦隊集結護衛艦、掃雷艦、登陸艇等各型艦艇約30艘。憑借島鏈的地理優勢，守軍得以封鎖珠江口航道，襲擾粵港商漁船只，并對華南沿海實施武裝滲透。

毛澤東洞悉國民黨殘部對華南安全與經濟重建構成潛在威脅，決意“集中力量打掃門庭”。中央軍委與第四野戰軍授權第15兵團廣東軍區江防司令部統籌此役。此次作戰集結的是跨軍兵種、跨戰區的聯合部隊：第44軍麾下久歷戰陣的第392團和第393團擔任主攻；江防艦隊29艘艦艇實施海上支援；另編成炮兵集群——珠江軍分區炮兵團、第139師炮兵營、中南軍區炮兵連、第50軍炮兵連及第130師炮兵連，總兵力萬余人。

陸海軍聯合指揮部決心以最快速度完成兵力集結，積極籌備登陸作戰，力求先發制人、速戰速決。海軍主要擔負三大任務：攻擊敵艦、輸送陸軍搶灘、保衛航道安全。在具體戰術上，海軍編隊將采取“夜戰突襲”模式打開局面——夜間航渡奇襲敵方錨地，以近戰夜戰接敵，同時為登陸部隊開辟安全走廊。通過突襲作戰逐步奪取各島，并以已占島嶼為跳板實施鏈式進攻，最終實現全域控制。

盡管作戰指令清晰明確，但解放軍執行該計劃的實際能力卻面臨嚴峻挑戰。此時的廣東軍區江防艦隊僅擁有少數適航艦船：可稱得上水面戰斗艦艇的只有兩艘——一艘二戰時期的美制步兵登陸艦，排水量358噸，配備雙聯裝艦炮；一艘一戰時期的英制登陸艇（未配備火炮）；另配屬炮艇五艘、小型登陸艇九艘組成特遣艦隊。艦員則多從陸軍抽調，部分技術崗位由前國民黨海軍人員充任，許多“旱鴨子”官兵甚至從未見過大海。1950年5月8日起，參戰各部陸續集結于珠江口西岸中山縣，展開為期兩周的臨戰訓練與協同演練。

1950年5月25日凌晨時分，16艘作戰艦艇與8艘民船從珠海以北的唐家灣啟航，直撲國民黨的守軍核心據點垃圾尾島。江防司令部將登陸部隊編為“火力船隊”以及“運輸船隊”：火力船隊兵分兩路鉗制垃圾尾錨地敵艦，運輸船隊則趁機在垃圾尾以西6海里處的青洲、三角島實施登陸。這兩座島嶼將作為東進攻勢的前進基地。

戰役初期的突襲行動遭遇重大挫折。由于缺乏航海經驗且通訊設備落后，兩支編隊雖僅相距20海里卻失去了聯絡，陷入各自為戰的不利境地。更為危急的是，擔負前鋒的“解放”號于佛曉時分孤艦突入垃圾尾島媽灣港——此時錨地內停泊著30余艘國民黨大型艦艇。這艘28噸的木殼炮艇未被察覺地抵近至1240噸的國民黨旗艦“太和”號約百米處突然開火。國民黨軍猝不及防，倉促應戰。在隨后激戰中，火力不足的“解放號”損傷慘重，19名艦員傷亡13人，艦炮盡毀后撤出戰斗。

正當雙方艦艇激戰正酣之際，另一艘解放軍登陸艇“桂山”號趕至媽灣港加入戰局。艦長遂當即調整航向，意圖封鎖港口截擊潰逃敵艦。然天色破曉后，國民黨守軍驚覺來襲者僅為兩艘小艇，于是集中全部火力猛攻“解放”號和“桂山”號。“解放”號僥幸突圍，“桂山”號卻慘遭厄運——艦體連中數十彈，艙室起火船體傾斜。在艦長陣亡、官兵傷亡過半的絕境下，該艦毅然沖向垃圾尾島吊藤灣搶灘。幸存官兵操起輕武器實施決死突擊，終因寡不敵眾全員殉國。

與此同時，在垃圾尾島以東海域，“先鋒”號和“奮斗”號炮艇遭遇兩艘敵方巡邏艇，雙方逼近后立即投入戰斗。“先鋒”號的船員幾乎在近距離向國民黨軍艦投擲手榴彈，然后用帶刺刀的步槍猛攻，與其展開登船肉搏戰。國民黨軍迅速投降。另一艘巡邏艇試圖逃離現場，但“奮斗”號追上并擊沉了它。對媽灣港的初步偷襲以及隨后的交戰給國民黨軍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損失。包括“太和”號護航驅逐艦和一艘掃雷艦在內的主要戰艦遭到重創。一艘炮艇沉沒，幾乎所有其他艦艇都遭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在混戰中，國民黨艦艇撤出垃圾尾，返回臺灣進行維修。然而，這場戰斗的結果可能并不像解放軍文獻所稱的那樣呈現一邊倒的勝利。根據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報告，國民黨軍在初次交戰中俘虜二百名解放軍指戰員并繳獲一艘蒸汽輪船，并擊沉了九艘炮艇。

隨著解放軍基本控制萬山群島的西部及中部海域，各島礁攻奪戰全面展開。戰役首日，兩棲攻擊艦艇成功在青洲島與三角島實施登陸，致使國民黨殘部其余陣地陷入孤立。5月26日至28日間，垃圾尾島、大蜘洲島、小蜘洲島、大頭洲島及荷包島等要地相繼解放。

隨著解放軍逐步攻克國民黨守軍據點，接連挫敗敵軍的反撲。5月29日，登陸艇509艦遭遇到國民黨警戒艦的截擊，該登陸艦立即以山炮集火射擊迫其撤退。30日，四艘國民黨軍艦自西逼近三角島實施炮擊，守軍待敵艦抵近至離岸2海里時突然發炮反擊，重創其中三艘。31日，解放軍加強排登陸奪占東澳島；6月5日，大萬山島、小萬山島、白瀝島、竹洲島、橫洲島等五島經兩棲突擊后也相繼解放；6月10日，兩個步兵排涉水搶灘，解放隘洲島。

解放軍的凌厲攻勢迫使國民黨軍向垃圾尾以東10海里處的“外伶仃島”和最后防線“擔桿島”撤退。國民黨當局以第一艦隊替換遭受重創的第三艦隊，投入包括1艘驅逐艦、2艘護衛艦、2艘登陸艇、4艘掃雷艦及多艘炮艇在內的約十艘水面作戰艦艇組成可觀兵力。這些艦艇試圖引誘解放軍進行公海決戰未果，遂轉為炮擊各島的守軍陣地，同時攔截為群島各處守軍運送補給和增援的運輸船隊。

6月初，解放軍轉入作戰間歇期以重組部隊并總結前期戰斗經驗，包括垃圾尾島戰役中暴露的指揮協同問題。為加強下一階段戰役協調，指揮部成立臨時聯合指揮機構，對步兵、炮兵及海軍部隊實施統一指揮。在此期間，前線指揮員在隘洲島與蜘洲島設立觀察哨，研判國民黨海軍巡邏規律。為應對襲擾，江防部隊新編由3艘兩棲突擊艦、1艘登陸艇、1艘平底戰船及1艘拖船組成的特遣分艦隊，所有船只加裝陸軍火炮改造為海上機動炮臺。最具獨創性的是，特別配置拖船牽引滿載火炮的平底戰船實施機動作戰。

6月27日夜，解放軍特混艦隊悄然自隘洲島起航，駛向國民黨軍未設防的三門島——該島東距外伶仃島不足4海里、南距僅3.2海里，扼守珠江口要沖。艦隊借助著夜色掩護向島上輸送步兵與炮兵單位后，隨即進入戰位展開戰斗部署。地面部隊徹夜構筑火炮發射陣地。國民黨軍對此番隱秘機動毫無察覺，更未意識到前方等待他們的死亡陷阱。

次日清晨，當國民黨軍的一艘掃雷艦按慣例巡邏駛向三門島時，解放軍率先發起攻擊。三門島上的炮兵向逼近的軍艦發射一輪齊射，致其受損。與此同時，登陸艦和平底戰船集中火力轟擊停泊在外伶仃洋面的艦艇。密集炮火擊沉一艘炮艇并重創另外兩艘。國民黨軍立即派出艦隊的其余艦艇增援掃雷艦。解放軍待敵方特遣艦隊進入海上及岸基火力射程后，隨即海陸炮火齊發。島上和平底戰船的炮火令國軍猝不及防。在岸基炮火掩護下，解放軍臨時組建的艦艇靈活機動，經過五小時海戰，擊沉一艘國民黨炮艇，并重創一艘掃雷艦及其他炮艇。就連國民黨海軍艦隊的主力驅逐艦也中彈損傷。

國民黨最終放棄爭奪萬山群島周邊海域，撤退至臺灣。外伶仃島于7月1日失守。一個月后，中共部隊占領萬山群島東部的擔桿列島和佳蓬列島。8月4日，陸軍進一步南下，在直灣島、北尖島和廟灣島登陸。三天后，中共部隊奪取最后一個島礁——蚊尾洲島，萬山島戰役結束。

這場歷時75天的戰役，是解放軍首次經歷海戰洗禮與嘗試近海協同作戰。此役共擊沉敵艦4艘、重創11艘、俘獲艦艇11艘及近200人，斃傷敵軍700余人，徹底拔除國民黨在南海的最后一個前哨據點。對一支從未實施遠海作戰的軍隊而言，此次勝利意義非凡——從最西端首戰告捷到東端收尾，作戰海域跨度達34海里。解放軍不僅要跨海攻堅奪島，還需鞏固既占島嶼并維持守備部隊后勤補給，在裝備技術全面落后的情況下，于爭戰海域完成了一場中國版的“跳島作戰”。

萬山戰役中解放軍在桂山島上的登陸點，現已建成桂山艦紀念公園

載入史冊的優秀戰績

林彪的第四野戰軍表現優異，尤其是與表現平平的第三野戰軍相比。有幾個關鍵因素促成了野戰軍的成功。在金門慘敗之后，毛澤東親自投入到海南戰役的勝利中。這場戰役賭注很高，野戰軍面臨著巨大的取勝壓力。林彪和他的下屬指揮員有條不紊地為這次行動進行了討論和準備。他們根據對自己軍隊和國民黨對手的冷靜評估制定了戰役計劃，仔細權衡雙方的優勢和劣勢。第四野戰軍將先遣部隊偷運到島上并與瓊崖縱隊聯合作戰的計劃對最后決戰的成功至關重要。中共部隊投入時間和資源訓練和裝備登陸部隊，并確保運輸船隊的規模足以完成未來的作戰任務。他們不遺余力地發展和加強后勤基礎設施和供應鏈，以支持這項日后規模龐大的工程。金門戰役的沖擊及其災難性的教訓無疑影響了海南島戰役的制定和執行。即便如此，一些戰術行動仍是近距離作戰，如果不是島上的瓊崖縱隊，很可能也會以失敗告終。盡管在萬山戰役中人民解放軍最初遭遇挫折，但中共部隊組建起的陸海軍聯合部隊仍能穩步推進。他們暫停作戰，重新評估形勢，適應新占領的島嶼陣地的新局勢，這表明他們在距離大陸本土相對較遠的情況下，補給和維持作戰的能力有所提高。這些戰役取得成功所進行的顯著學習和適應，將在未來與國民黨的交鋒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參考資料

Yoshihara, Toshi, Mao's Army Goes to Sea: The Island Campaigns and the Founding of China's Navy, 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2023

《跨海之戰：金門·海南·一江山》，劉統（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1月

《戡亂海南島戰役之研究》，陳偉忠（著），軍事評論史，2020年6月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戰史》，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戰史編委會（著），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