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鄉親們，張奶奶得了重病，道路被大雪封住，需要年輕人幫忙抬擔架，送張奶奶下山看病“。

臘月初八那天的清晨，天還沒亮，村支書家的大喇叭就響了。

那是我記憶中最漫長的一場雪，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八個大男人哭。他們跪在醫院的走廊上，渾身是血，但臉上卻帶著釋然的笑。

二十五年過去了，每當下雪天，村里人提起這事，還是會說："老陳家是傻了才會那么做。"但只有我知道，正是那個"傻"決定，讓我懂得了人性最珍貴的饋贈。

雪，又一次不期而至。

站在醫院的走廊里，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那個刻骨銘心的冬天。那年的雪，比今天下得更大、更急，就像老天爺要把攢了一年的雪都傾倒下來似的。

那時，我們村里住著一位獨居的張奶奶，她的兒子在外地打工，兒媳婦早年改嫁了，留下她一個人住在村東頭破舊的土坯房里。每年冬天，她都會病上一場，但都是自己熬過去的?？赡悄甓觳灰粯?，她病得格外重。

記得那是臘月初八的早上，我正準備去鎮上上班，村支書家的大喇叭突然響了起來："張家村的父老鄉親們，現在告急，張奶奶得了重病，需要馬上送醫院，但現在道路被大雪封了，需要八個年輕力壯的人幫忙抬擔架，送張奶奶下山。有能力的鄉親們請到村委會門口集合......"

喇叭里的聲音還沒落，我就看見我爹快步往外走。

"爹，這雪這么大，您上了年紀，讓年輕人去吧！"我拉住爹的袖子。

爹頭也不回："你還記得你上初中那年的事不？"

我愣了一下，怎么會不記得。那年我得了重病，發高燒不退，是張奶奶連續七天七夜給我熬中藥，換毛巾。

那時我娘剛去世不久，家里舉目無親，是張奶奶照顧了我整整半個月。

"人家幫過我們，這會子她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爹說著，已經披上了厚棉襖。

我還想再勸，爹已經走出了院子。看著他的背影，我嘆了口氣，回屋換了身厚實的衣服也跟了出去。

村委會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都在觀望。這年月，誰還不是為了生活在奔波，平日里能多歇一會是一會。更何況這雪天上山，萬一有個閃失，誰負責？

"張奶奶一把年紀了，就算送到醫院，估計也是..."有人小聲嘀咕。

"就是，這雪天的，摔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議論聲中，我爹站了出來："我去。"

緊接著又有人站出來："我也去。"是隔壁李叔家的兒子小波。

就這樣，陸續有六個人報了名?？蛇€差兩個人，沒人再開口了。

這時，我爹突然說："要不，咱們分兩班輪著來。前半程四個人抬，后半程另外四個人接力。這樣也能讓大家歇口氣。"

這提議立刻得到了響應，很快湊夠了八個人。大伙分工明確：村支書去準備擔架，村醫生去張奶奶家做簡單的檢查和處理，其他人準備繩子和防滑的工具。

我跟在爹身后，幫著打下手?？粗锩ν?，我心里既感動又心疼。自從我娘走后，爹就很少笑了，整天埋頭干活。但今天，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特別的神采。

等一切準備停當，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雪依然在下，山路更難走了。

"老陳，你這不是傻么？這種天氣，誰還往山上跑？"有人對我爹說。

爹頭也不抬，只顧著調整擔架上的棉被："人命關天，不傻不行。"

就這樣，八個人分成兩隊，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開始了艱難的護送之旅。我爹和小波在前面抬擔架，我跟在后面打著傘。張奶奶躺在擔架上，眼里含著淚，一直說："難為你們了，難為你們了......"

山路本來就不好走，更何況還下著大雪。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調整一下腳步。擔架在雪地里歪歪斜斜地前進，我的心也跟著一起起伏。

走到半山腰時，換了第二班人手。爹他們的肩膀都磨紅了，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了。我掏出帶的熱水，遞給爹："歇會兒吧。"

爹卻擺擺手："不歇了，一會兒身上該冷了。這樣，你去前面探探路，看看哪里好走。"

就這樣，一行人輪流換著，終于在下午兩點多到了山下。早有人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張奶奶很快被送進了醫院。

后來，全村都說我家傻，大雪天的往山上跑，這不是找罪受嗎？

但爹說："做人不能太精明，有時候傻一點也挺好。"

張奶奶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查出來是嚴重的肺炎。如果那天晚送一點，后果真的不堪設想。她出院那天，硬是給我爹磕了個頭。爹連忙扶起她："別這樣，別這樣，都是鄉里鄉親的。"

從那以后，每逢下雪天，總會有人提起這事。有人說我爹傻，也有人說我爹重情義。但我知道，正是爹這種"傻"，讓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去年，張奶奶的兒子特意從外地調回來工作，就為了能在身邊照顧老人。他常說："要不是叔叔們當年冒著風雪送我媽去醫院，我現在連報答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今天，我站在醫院的走廊里，看著窗外的雪，是因為爹住院了。他查出了肺氣腫，需要做手術。

剛才，我在走廊里碰到了張奶奶的兒子。他二話不說，就把一張存折塞給我："這是我這些年存的錢，你先拿去用。叔叔救了我媽的命，現在該我們報答了。"

我眼眶一熱，說不出話來。

窗外的雪，還在下著，卻不知為什么，心里暖暖的。我想起爹常說的那句話："人這一輩子，傻一點沒關系，但不能忘本。"

是啊，那個被全村人說傻的決定，卻在二十五年后，讓我感受到了人間最珍貴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