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春已逝,抬首夏伊始。轉眼,江南的蠶豆上市了。大街小巷,隔幾處就能看到挑擔的農夫或腕挎竹籃的村婦,滿滿的碧油油、肥嘟嘟的豆莢,鮮嫩得能掐出水來。
袁枚在《隨園食單》中把青翠鮮甜的蠶豆妙喻為“新剝如小家碧玉”,剛上市的本地蠶豆,只需一把蔥花、少許鹽,便能品嘗到鮮嫩清甜、香糯酥軟的至味。我讀書時,有一好友,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從小洗衣做飯。一到初夏,她天天去菜市場買蠶豆,放了學,就坐在小板凳上,低頭剝蠶豆,一顆一顆用指甲剝去外面的豆莢,跳出來的豆子碧綠嫩糯,累到腰酸背痛也不亦樂乎。我不解,問她:你這是何苦,每天遭這罪?歇幾天再吃不行嗎?她一本正經地說:老話說,蠶豆“嫩三天,老三天”,鮮嫩期也就短短十來天,錯過季,就再難吃到這水靈靈、嫩生生的蠶豆啦!
她有一手絕活,蔥花蠶豆。先將蠶豆洗凈,剝去豆衣,只取豆仁。再取兩三根蔥,切成蔥花。起鍋燒油,先加一半蔥花煸香,再將蠶豆倒入鍋內翻炒。淋上生抽,撒一點鹽,末了再把剩下的蔥花倒進鍋,翻炒均勻至豆皮起皺,一道極有特色的家常下飯小菜就上桌了。此時的蠶豆,入口酥綿,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出、在唇齒間流淌、在舌間醞釀,鮮嫩莫名。無怪乎蘇州文人范煙橋盛贊:煮而食之,可忘肉味。
蠶豆入肴,燜、炒、炸、煮皆可,樣樣好吃得緊。我小時候,寄居外祖父家。外祖父素喜飲酒,我那心靈手巧的外祖母便常用蠶豆與雞蛋、韭菜、蒜苗、筍片搭配,或燒或炒,做成一道道美味可口的下酒菜,吃得我差點連舌頭也吞下肚。比如,在炒紅莧菜時,加幾顆蠶豆瓣,色香俱佳;蠶豆蒜苗一起炒制,豆香與微辛相補,風味獨特;番茄蛋湯里放上一點蠶豆瓣,亦能提鮮增味。
《隨園食單》中還曾提到,將新鮮的嫩蠶豆與腌制過的芥菜一同翻炒,味道極妙。這種現采現吃的方法最為上乘。即嫩蠶豆加一點切碎的咸菜,連內皮炒,即成一道滋味尤贊的蠶豆炒雪里蕻。我家鄉人在夏天則是少不了一碗雪菜豆瓣湯的,熱鍋燒油,下雪菜,翻炒一兩分鐘,撈出備用,鍋里再加油,放入豆瓣煸炒,再加雪菜,加清水蓋過所有食材,大火煮開,再轉小火,煮上五分鐘即可。豆瓣鮮嫩、雪菜鮮酸,喝一口酸爽生津,較之普通肉湯更加清爽開胃。
蠶豆與火腿搭配,也堪稱絕配,是江浙一帶夏初的一道時令佳肴。取鮮嫩蠶豆,不要剝皮,摘去豆眉,開水焯過,除掉澀味;熟火腿則選中腰峰切厚片,改成0.3厘米厚、1厘米見方的丁。起鍋下熟豬油,先燒至四成熱,再下蠶豆煸炒。接著落火腿丁,而后加清湯、鹽、糖略滾,加味精、濕淀粉勾芡,翻炒均勻。最后淋上熟雞油,裝盤即成。蠶豆嫩綠配上火腿紅亮,光是視覺上就足夠彈眼落睛,令人食欲大振。蠶豆翠綠可愛,入口軟嫩鮮甜,帶著一股田野里的清新氣息,火腿柔潤咸香,兩者一相撞,便在舌尖上擦出美味火花。
在我的家鄉,立夏還有一道豆瓣飯,用蠶豆、小麥等一起煮,可以預防疰夏。外婆在立夏那天,會“升級加料”煮上一鍋香腸豆瓣燜飯給孩子們開開胃。先浸泡大米,將鮮嫩蠶豆洗凈,去掉豆莢,留下豆仁,再取一段廣式香腸切成丁。熱鍋下油,先下香腸丁,煸炒至變色,再放豆瓣,略炒即可。將炒好的香腸豆瓣倒入米鍋里開始燜煮,開鍋后將飯菜攪拌均勻,讓香腸的油脂滲透到豆瓣飯里,一碗紅綠相間、有葷有素的燜飯便問世了。伴著豆瓣的獨特清香和臘腸的豐腴咸香,一碗肯定是不過癮的。
翛然山徑花吹盡,蠶豆青梅存一杯。又到一年立夏時,蠶豆易老,正如年華易逝。我忽地憶起外祖父當年吃茴香豆的場景,便從櫥柜里取出友人贈送的青梅酒,去街上雜鋪店稱了半斤茴香豆,自飲自酌起來。母親聽得我嘴里發出那干脆利落的嚼豆聲,扭轉過頭來,羨慕的語氣中略帶一絲惆悵:你和你外公一樣,天生一口好牙!
原標題:《蠶豆鮮香,清歡一味》
欄目主編:陳抒怡 文字編輯:于量
來源:作者:申功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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