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線里的溫柔
文/馬勇
娘走得很突然,沒容我趕回家,她已閉上了那雙慈祥的眼睛,任憑我哭得死去活來、撕心裂肺地呼喊,都再沒得到一點回應。
娘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像風一樣,連個清晰的背影都沒留下。
大哥指著炕頭上那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說:“這是咱娘給你重新拆做的,被里被面都是她親手洗的、一針一線縫制的,等你過年回家來蓋。娘知道你最怕冷,在原來的被套上又多鋪了一層新棉絮。”摸著柔軟舒適的被褥,淚水奪眶而出——娘藏在針線里的溫柔,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小時候生活條件差,娘每天去生產隊干活,中午和晚上便成了她做針線的時間。我們兄弟姐妹六人正是調皮的年紀,衣服自然壞得快,娘卻從不責怪我們,總是默默補好,只說:“別光貪玩,把書讀漂亮。”
冬夜,屋外寒風凜冽,屋內大炕上的飯桌上放著一盞煤油燈,火苗跳動著,發出暗黃的光,縷縷黑煙竄入我們的鼻孔。桌子四周,哥哥姐姐在寫作業,母親坐在姐姐身后,借著一線光亮穿針引線。我偎在娘身旁翻看哥哥的舊書,一不小心胳膊撞到她,針刺破了她的手。娘低頭輕輕吮吸冒出的鮮血,又繼續忙活。等哥哥姐姐寫完作業,娘便讓他們輪流讀課文。我總愛弄出些小動靜搗亂,娘便用微笑示意我安靜。她總能發現每個人朗讀的優點并大加表揚,再認真建議:“吐字要清晰,底氣要足,鼻音得運用得當……”輪到我背哥哥教的新古詩,我總是漫不經心。
之后,娘檢查哥姐的作業時說:“學習就像做針線,得嚴格要求自己。你們看娘的針腳,又勻又密,看著就舒坦——這是娘對自己下狠功夫的結果。你們用筆在紙上寫字,娘用針在布上‘寫字’,道理是一樣的。讀書是細活,最考功底,基本功必須扎實。”哥哥姐姐連連點頭,多年后我才驚覺,娘雖不識字,話里卻全是人生哲理。
北方冬天雨雪多、氣溫低,學校教室格外冷。每年我的手腳都會生凍瘡,腫得像饅頭,又疼又癢。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竟把自己棉襖的袖子剪下來,給我做成暖袖,每個袖口還繡著梅花,漂亮極了。我歡喜得不行,可得知這是娘的棉襖改的,又執意要還。娘摸著我的頭說:“娘不冷,干活時胳膊總出汗,穿坎肩更利落。你的手不能再凍了,手凍壞了怎么寫字?要是真想報答娘,就把書讀漂亮。”這話像針腳一樣,深深扎進了我心里,此后我再也不貪玩了。
我爭氣,考上了市第一中學,成了村里、學校里第一個進城讀高中的學生。把錄取通知書遞給娘時,她高興得落了淚,直說我有志氣。
娘開始為我準備上學的被褥,將家里的被褥仔仔細細挑了一遍,挑出最好的重新拆洗——其實每床被褥都帶著補丁。她小心翼翼拆下舊補丁,補上不同顏色的布:或是一只憨態可掬的小鴨子,或是一朵雍容的牡丹花,或是一個圓滾滾的綠葫蘆。娘的手藝讓我驚嘆,破了洞的被褥面,竟被她補成了藝術品,勻稱的針腳透著靈氣,讓人移不開眼。她說:“咱沒有新布,但被褥一定要最干凈。被褥如人,代表著一個人的體面。你今后是高中生了,更要注意言行,做最好的自己。”
娘用針線縫補歲月的滄桑,讓我在困頓中仍能觸摸到生活的溫暖;她手中的銀針閃著光,像一盞燈,給我照亮前路;那細細的線牽著我的心,讓我無論走多遠,都能聽見家的心跳。
娘一生沒讀過書,卻用樸實無華的品格激勵我前行;她沒有豐厚的財產,卻把最真摯的愛都縫進了歲月里。她的故事藏在每一針里——是深夜煤油燈下的專注,是剪袖做暖時的果斷,是補丁上綻放的花朵。
娘走了,把最后的溫柔藏進了針線里。母愛從來都這樣無聲:不炫耀,不求回報,卻把愛種在兒女的心田,年年開花,歲歲留香,讓回憶在流年里彌漫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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