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天然氣管道項目，尤其是“北溪-2”，長期以來在歐盟內部引發廣泛爭議。這些爭議不僅涉及能源安全，還牽涉地緣政治、成員國之間的信任、對俄羅斯的戰略依賴以及歐盟與美國之間的關系。日前，隨著俄羅斯與美國可能重啟該項目的消息再次傳出，歐洲政壇的敏感神經被再次撥動。

當地時間5月23日，德國總理默茨公開表態，支持歐盟禁止連接俄羅斯和德國的北溪天然氣管道的提議，以阻止美國和俄羅斯恢復天然氣輸送的任何努力。今年3月，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稱，一些與克里姆林宮有聯系的俄羅斯和美國商人正謀求重啟這條已被“凍結”的私營管道。對此，默茨已與柏林及布魯塞爾的官員展開磋商，尋求通過將該項目納入歐盟制裁清單來徹底阻斷其復活可能。

5月22日，即默茨發言前一天，歐洲議會就相關議題展開辯論。歐盟能源事務專員丹·約根森在會議上坦承，自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以來，歐盟向俄羅斯支付的天然氣費用總額已經超過了對烏克蘭的援助。他形象地表示，這筆錢“相當于購買2400架F-35戰斗機的開銷”。

然而，他也強調，歐盟目前已具備在不危及能源供應安全、不進一步推高能源價格的情況下制裁“北溪”的能力。他指出，歐盟已實現天然氣供應多元化，并加速發展可再生能源和提高能源效率。

歐盟能源和住房事務委員丹·約根森：在我看來，這些舉措確實早該實施了。我們知道，這對所有國家來說并不容易，對有些國家來說更是困難重重。但我們如今已處于這樣一個階段：在不影響歐洲能源供應安全、不推高能源價格的前提下，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自沖突爆發以來，我們已經實現了能源供應的多元化。我們減少了天然氣的使用，并且仍在持續減少，轉而使用可再生能源或采取提高能源效率的措施。與此同時，國際液化天然氣市場也在增長。因此，這確實是一項可控、可管理的任務。

盡管官方強調準備就緒，但多位歐洲議會議員對歐盟當前能源政策表示強烈不滿。法國籍議員安吉琳·福雷抨擊稱，歐盟表面上宣稱擺脫俄氣，實際上卻通過中間國家購買高價“轉手”天然氣，令歐洲為此付出高昂代價，主權和就業受損。

歐洲議會議員 安吉琳·福雷：當前的歐洲能源政策是一種虛偽的幻想，我們聲稱要減少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但實際上卻通過第三國進口那些高價轉售的俄氣。這種虛偽代價高昂，令歐洲付出慘重代價。我們的工業承受著難以忍受的額外成本，那些利用我們弱點的中間商大發其財，而問題的根本卻絲毫沒有得到解決。

匈牙利議員薩巴·多默奧爾也批評稱，歐盟因“意識形態驅動”而放棄成本更低的東部管道天然氣，轉而大量進口價格更高的液化天然氣，導致歐洲能源價格遠高于美國，企業和家庭成為最終埋單者。

歐洲議會議員 薩巴·多默奧爾：局勢十分嚴峻。根據德拉吉的報告，歐洲企業支付的天然氣價格是美國的四到五倍，這并非偶然發生的。原因在于，歐盟以意識形態的方式回應了一個經濟問題，放棄價格更低的東部管道天然氣轉而選擇液化天然氣。其后果是，必須以更高的價格從美國購買這部分缺口的天然氣。那么，誰在為這一切埋單？是歐洲——是我們的家庭通過高昂的能源賬單在埋單，是我們的企業通過喪失競爭力在承擔代價，這就是歐洲精英階層的政策所導致的結果。他們總是戴著意識形態的眼鏡看問題，卻從不立足于現實。現在，是時候改變方向了。

盡管俄羅斯對歐洲的能源供應實際上有所下降，但歐洲能源署的最新數據顯示，2024年俄羅斯向10個歐洲國家出口了約52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此外還向3個歐洲國家出口了1300萬噸石油，向7個歐洲國家出口了約2800噸濃縮鈾或燃料鈾。

從數據上看，俄羅斯在歐盟液化天然氣市場上仍然占據重要地位，其出口量約占歐盟液化天然氣總需求的20%，僅次于美國的約45%。

有分析認為，制裁有助于歐盟加速擺脫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推動“REPowerEU”計劃的實施，促進綠色能源轉型。通過明確禁止“北溪”項目，歐盟可以防止個別成員國因經濟利益而與俄羅斯進行雙邊能源交易，從而維護對俄制裁的統一戰線。此外，減少對俄能源進口將削弱俄羅斯的財政收入，限制其在俄烏沖突中的軍事能力。

然而，制裁也帶來了挑戰。短期內，歐盟可能面臨能源供應緊張和價格上漲的問題。據歐盟統計局最近發布的天然氣價格數據，2024年下半年，歐盟居民用燃氣價格在經歷了2022年能源危機后的回落后首次出現上漲。每100千瓦時含稅均價從此前的11.04歐元上漲至目前的12.33歐元。這是自2008年開始收集數據以來的最高價格。

△2014-2024年歐盟居民用燃氣價格趨勢圖 數據來源：歐盟統計局

此外，歐盟在液化天然氣（LNG）方面對美國的依賴日益加深。2022年，歐洲LNG進口量從2021年的1075億立方米增至1702億立方米，增幅為58.4%，而管道天然氣進口量則下降了34.9% 。這種新的依賴結構可能使歐盟在能源安全方面面臨新的風險。

5月2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將從6月1日起對歐盟商品加征50%關稅，稱美歐貿易談判陷入僵局。消息一出，歐洲股市應聲下跌。特朗普的言論再次為歐盟敲響了警鐘：歐盟在替代俄羅斯能源供應方面沒有得到真正的保證。

盡管對美國天然氣寄予厚望，但正在進行的旨在避免與華盛頓發生貿易戰的談判引發了歐洲專家的擔憂，他們擔心歐盟可能會再次依賴這個反復無常的盟友。歐洲議會議員瑪麗·圖桑特警告稱，“用一種癮取代另一種癮”十分危險，而能源委員約根森則表示，“我們不想依賴任何國家，包括美國。”

“北溪”管道的命運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能源項目的存廢，而是歐盟如何平衡經濟現實、政治團結與地緣博弈的縮影。從當前形勢看，制裁“北溪”雖有助于推動歐盟從化石能源中脫鉤，但也凸顯出歐洲內部對能源政策路徑的深層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