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安在《子彈庫帛書》出版學術座談會上發言。 來源: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
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在美國流轉物證。 來源:國家文物局
5月18日,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歸國。 新華社發
1946年,當國寶子彈庫帛書被美國人柯強(John Hadley Cox,又譯約翰·考克斯)以“紅外線拍照”為由騙走后,它曾被呈放于“兩個編織盒”中,由另一名美國人舒爾特斯帶走,從中國上海遠漂重洋抵達美國堪薩斯,從此遠離故土79載。在舒爾特斯隨后與帛書的美國購入商、已故收藏者亞瑟·M·賽克勒的書信往來之中,披露了他曾親見帛書之舊狀,“一件裱成手卷,另一件已經晾干,碎成小片”。
2017年,子彈庫帛書研究泰斗、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李零著作《子彈庫帛書》問世,將曾經盛放帛書的盒子盒蓋,及舒爾特斯與賽克勒的書信往來,視作證明帛書在美國流轉證據鏈的重要環節。而這兩件證據,均與《子彈庫帛書》英譯者之一夏德安(Donald Harper)有所關聯——書信曾由其電郵寄示,盒蓋則隨其尋訪現蹤,并由其帶往中國移交。
日前,由美國史密森尼學會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返還的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最終歸鄉后,南都、N視頻記者曾專訪《子彈庫帛書》另一位英譯者、美國學者羅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羅泰表示,希望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的回歸能為其他重要文物的返還開創良好先例。
專訪夏德安
南都:2024年6月20日,你受托在青島向中國文物主管部門移交了曾經用于盛放子彈庫帛書殘片的盒蓋。你最初如何獲悉這件文物的所在地?在得知此件文物后,你又作何考量,決定建議當時的收藏方芝加哥大學將其歸還中國呢?
夏德安:2006年起,我開始協助李零教授調查帛書于1946年被攜至美國后的權屬證據。2013年,我們尋訪到柯強孫女斯蒂芬妮·埃敏海澤(Stephanie Eminhizer),她當時居住于加利福尼亞州棕櫚泉。柯強已于數年前逝世,而埃敏海澤收藏了大量遺物,許多與子彈庫帛書相關。
埃敏海澤同意將全部資料捐贈芝加哥大學,由此建立了“約翰·考克斯檔案”。1946年,帛書殘片自滬赴美時,曾被存放于帶蓋盒子中。1992年,當柯強將帛書殘件捐贈美國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時,僅用塑料布包裹無蓋盒子運輸,盒蓋則被其私人留存。2013年,該盒蓋隨檔案入藏芝加哥大學。
2024年6月,我受中國國家文物局邀約,隨李零教授到青島參加“殖民背景流失文物保護與返還國際研討會”。此前,由于該盒蓋是帛書流失的關鍵物證,我曾建議芝加哥大學將其歸還中國。這次移交也于同年6月在青島實現。
盒蓋的重要性體現在:其載有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兩枚登記標簽,精確標注帛書入藏及柯強取走日期,并有福格博物館修復部主任蓋登斯(J.R. Gettens)1949年與柯強共同檢視帛書時的手寫記錄。
南都:5月18日,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結束在美國的79載漂泊,乘機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作為曾參與厘清這批帛書流失美國的流轉證據鏈的學者,你如何看待這一結果?這是否也了卻了你的一樁夙愿?
夏德安:我特別為摯友李零教授感到欣喜。多年來他始終期盼子彈庫帛書所有相關文物能回歸故土,如今終成現實!李零教授深耕帛書研究數十載,在追索工作中傾盡心力。2017年出版的其扛鼎之作《子彈庫帛書》,正是追索歷程中的重要里程碑。本人亦有幸參與其中,執筆完成該書的第二卷英文譯本。在翻譯過程中,向李零教授求教的收獲令我十分難忘。
南都:作為帛書研究專家,你如何看待此次流失文物回歸的價值?
夏德安: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已意識到子彈庫帛書的重要性。自九十年代起,我開始投入李零教授提出的“方術”研究這一學術領域。李零教授的研究揭示了,該帛書是戰國時期(尤以公元前4世紀為要)陰陽五行思想形成的重要實證,這比此前被普遍認為是建立陰陽五行思想體系源頭的鄒衍時代大幅推前。
近年來,清華大學所取得的戰國竹簡手稿中收錄了許多重要的陰陽五行文本。帛書則為厘清該思想發展脈絡提供關鍵支撐。這既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更是中華文明的重要見證。
南都:對于中美兩國在保護流失文化遺產方面的未來合作,你有何期待?
夏德安:作為學者,我未直接參與具體追索工作。能協助李教授促成子彈庫帛書第二、三卷回歸,已深感榮幸。期待目前仍作為私人收藏的、最著名的子彈庫帛書第一卷也能早日回歸故土。文物交流是文明對話的重要橋梁,真誠的學術合作終將超越暫時的政治波瀾。
“子彈庫帛書”風雨路
盜墓者手中的“破布”與學術驚雷
子彈庫楚帛書從出土開始,其命運就帶上了傳奇色彩——賤送、被騙、流失出國……這件珍貴的文物,就像一個走失在異國他鄉的孩子,直到今天才能部分回家。
1942年,楚帛書這件曠世奇珍從這里的一座楚墓中被盜墓者發掘出土:一群盜墓者在長沙子彈庫發現一個洞,盜墓者從墓中扒出一批青銅器、漆器,以及一塊“寫滿字符的舊布”——這塊長47厘米、寬38.7厘米的絲織物,正是后來震動學界的子彈庫楚帛書。
當時無人能識其價值,它被隨意賣給古玩商,后由長沙收藏家蔡季襄購得。1946年,蔡季襄在上海遭遇美國情報人員柯強。后者以拍攝紅外照片為名騙走帛書,并秘密攜至美國。自此,這份“戰國孤本”流落異鄉,輾轉于耶魯大學、弗利爾美術館,最終被賽克勒基金會收藏。
1955年,蔡季襄以湖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列席代表身份,在大會上將柯強盜騙帛書的經過作了講述,并將當年被迫和柯強簽訂的契約上交給了湖南省文化廳。
1974年,蔡季襄在寫給商承祚的信中表示,雖然時隔近30年,自己仍希望能打上一場跨國官司,為祖國追回楚帛書。當時柯強尚在世。
1982年,高至喜赴美國參加學術會議,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見到了展出的楚帛書原件,并量得尺寸為高38.5厘米,寬46.2厘米。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時任湖南省博物館副館長的高至喜將蔡季襄所寫的材料,以及當年吳存柱的證明及往來信件,一起整理好,上交給國家文物局,希望能想辦法追回楚帛書。
2024年9月,美國芝加哥大學披露柯強檔案中的催款信,證實柯強是通過欺詐手段獲取文物;2024年6月,曾裝裱帛書的盒蓋從美國移交中國,成為關鍵物證。與此同時,國際學界良心力量涌動:美國學者羅泰援引賽克勒遺愿,呼吁“文物應回歸文化母體”。
2025年5月16日,中國國家文物局在中國駐美國大使館接收美國史密森尼學會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返還的子彈庫帛書《五行令》《攻守占》。
采寫:南都記者 肖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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