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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第三十七期(總第910期)
【按】兩周前我在公眾號上發布了《》一文,引發了熱烈的討論,今天這篇算作姊妹篇,是對上一篇的補充以及爭論的某些問題的回應。
當老師的,幾乎沒人沒聽過這句看似戲謔,又充滿無奈的話:“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語文老師還被附加一個“專屬優待”:“上輩子殺了人,這輩子教語文。”這話雖帶玩笑,卻也折射出語文老師的處境——仿佛上輩子造了更深重的罪孽,才落得今生教語文的 “下場”。
近二十年前,人民教育家,著名語文特級教師于漪在《打一場母語保衛戰》的演講中曾感慨:
在相當數量的中學,尤其是高中,母語學科教學已經從第一位降到小四子、小五子,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語文還要高考,否則還要往下滑。語文要靠積累,無法急功近利,突擊無什么效果,只得“讓路”。學生呢?根據多處抽樣調查及實地觀察,學生對學語文無興趣,對語文課既不反對,也不喜愛,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冷漠,可怕的冷漠!
如今多年過去,語文的現狀是否有所改變?語文老師的地位是否有所提升呢?
說實話,當我還是個年輕老師時,無論是對調侃語文老師的話,還是對于漪先生的慨嘆,都沒什么太多的感覺。但是,教了二十多年語文,有了越來越多的實踐和思考之后,從心底里覺得語文的處境變得越來尷尬,語文老師也越來越尷尬了。
首先,語文學習的獲得感偏低。
這是一個越來越強調“育分”的時代,語文常常要拿來和其他學科做分數上的比較——不但在一個學校內部比較,還會在區域范圍內比較。有些話,語文老師不想聽但又不得不聽:人家某某學科(常常是數、理、化)在區里面排名第一(也可能是二、三,反正是靠前的位置),你們語文怎么做不到呢?
大多數時候,這樣的橫向比較,只關注產出多少,而不關注投入多少,沒人在乎投入產出比,仿佛“分數高即真理”。哪怕語文老師自我辯護:“我們布置的作業少,投入產出比更高。”也沒有多少人愿意認真傾聽,非但不認真傾聽,甚至會遭到反詰:“你說人家其他學科布置的作業多,你也可以多布置啊,沒人不讓你多布置啊?”
這就尷尬了,數理化等學科布置完成一道題,做對了做錯了,一目了然,不能糊弄。而且,學生在終于攻克了某一道難題后,自己也有比較強的成就感。語文則不同,不要說布置閱讀一篇文章,就是布置寫一篇作文,也有很大的“糊弄空間”。大多數學生哪怕寫完了一篇作文,也不會有做對一道數學題那樣的獲得感,明確感知到自己的進步。因為他們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會了還是不會,到底有沒有提高。
也可能會有人會說,“那你語文可以讓學生做卷子啊,一道又一道題做下來,這樣不就把時間搶過來了嗎?學生不就知道自己會不會,有沒有提高了嗎?”這樣做不是說一定不行,但這樣做對語文而言肯定非常低效。但凡一個有點兒思考的語文老師,都不會這么做,也不該這么做。因為語文要想學好,非多讀書不可。不讀書,只刷題獲得的分數,并不能體現一個人真正的語文素養和語文能力。刷題或許能帶來短期分數提升,卻會透支學生的長期發展。讀書是個慢功夫,沒法立竿見影,但在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這個慢功夫常常被鄙棄。
其次,語文的很多價值難以通過考試衡量。
現在學校里的考試日漸增多,有些學科甚至不是月月考,周周考,甚至堂堂考。我這么說不存在任何嫉妒的意味,也別和我說“你們語文想考也可以考,也沒人不讓你們考”這樣的話。
大型考試,語文第一科考,也最早閱卷,但通常要最后一個閱完,因為語文不止作文難閱,閱讀題也難閱,但凡是涉及一點兒表述的試題,沒有任何一道好批閱。語言表達常常不是一是一,二是二,不是對錯之別,而是好與不好,好與更好,這樣的好與那樣的好的差別,這些通過考試很難精細區別,更何況考試提供的材料大多是碎片化的,低質量的,甚至是語言垃圾呢?
語文的內涵遠比其他學科更難窮盡。中高考有《考試說明》時,關于語文考點的說明常常最少,只有兩三頁,最多三四頁,但數理化學科卻有十幾甚至幾十頁之多。但這不意味著語文考得少,考得簡單,其他學科考得多,考得復雜。恰恰相反,語文考點都是概述性的,落實到考試中,會有無窮多變化,不像其他學科的考點那么明確具體。
一個語文老師,教了十年書,即使很用心,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對語文的所有考點都爛熟于心,但一個其他學科的老師,尤其是數理化學科的老師,用不了十年,只要五年就足以做到這一點。
語文沒法像其他學科那樣,把某個知識點窮盡。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撓頭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是什么意思呢?是尷尬,是棘手,是痛苦,是不甘,還是單純地就是頭皮發癢,一旦和具體的語境結合起來,就有無窮多的可能。你給學生講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言有盡而意無窮,他會覺得你是在敷衍他,但事實又確實如此。不讀書,只靠考試,永遠無法窮盡語文的奧秘。
知識點考查尚且如此,語文潛移默化的育人功能——對學生三觀的塑造作用,就更難以用量化方式衡量了。
再次,語文常常莫名“背鍋”。
語文老師常常要收到來自其他學科老師的告狀:“你看看,你看看,這孩子這道題不懂,不是因為他沒掌握我們學科的這個知識點,完全是題目沒讀懂,這就是語文學得不好帶來的問題。”十幾年前,這樣的場景就很常見,現在隨著各個學科命題都強調考查閱讀能力,強調情境化,這樣的場景就會更為頻繁地出現了。
換個角度,作為語文老師,我也看到越來越多這樣的情形:有相當多的學生在語文課上忙著寫數理化或者其他學科的作業,他們覺得語文聽不聽都差不多。那有沒有哪個學生敢在數理化課上學語文呢?恐怕很少。在那些學科的課上,不但不能學語文,就連學生讀個課外書,恐怕也會立刻被沒收,甚至被撕掉。
學生做其他學科的練習,因為某個問題在語言理解方面出問題,語文和語文老師要背鍋,但語文老師鼓勵學生大量閱讀各類科普讀物,促進了對其他學科的理解,其他學科卻不一定專門來感謝。出了問題要背鍋,被追責,得了成績卻和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這是不是很尷尬?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一系列的尷尬狀況呢?我以為,根源在于對語文的定位存在偏差。
一說到語文,大家都覺得不過就是說個話,寫個字嘛,有啥難懂的。在學校里,語文課一定是被聽課最多的科目,不管什么人,都能來聽聽語文課,都能發表一些看法,都能說上幾句意見,而且,他自己一定會覺得自己的這些看法或意見很高明,但其他學科可不一定,聽不懂就真聽不懂,所以大多數人也不敢妄加評論。
但這個懂,是真的懂嗎?恐怕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不消說教其他學科的懂不懂語文,就是教語文的老師,甚至研究語文教育的專家學者,在這個問題上,估計也沒有幾個人敢拍胸脯說他真的懂,真的徹底搞明白了。
當下中小學教育,把語文當成一個學科來定位。既然是學科,就要有學科的定位,學科的品格,但語文學科的定位本身就很尷尬,在語文人內部就存在特別大的爭議。有人強調人文性,有人側重工具性,爭論了半天,雙方達成某種妥協:語文是人文性和工具性的統一。
然而,這個妥協,只是暫時達成某種平衡,這種平衡因為各種因素不斷被打破。于是有些時候就以強調工具性為主,有些時候就以強調人文性為主。然后語文教學的重點也就隨之而搖擺不定,一線語文老師因此就更不知所措,更無所適從了。
更為尷尬的是,現在不但把語文定位為一個學科,甚至要把語文定位為和數理化等一樣的學科,要以教科學學科的辦法來教語文,這就更尷尬了,因為語文并不存在像科學學科那樣明確的邏輯架構,先學哪一個,后學哪一個,有時候并無道理可言。把語文和其他學科放在一起比較,用同一個標準衡量要求,就和非要把猴子和魚放在一起比爬樹或者游泳一樣滑稽。
語文自身也陷入了系統性的困境。語言和文字,語言和文學,語言和文化,語言與文字、文學、文化密不可分,哪一個都不能少,越是想把“育人”和“育分”并舉,就越是尷尬,越是清醒的語文老師,就越是感到痛苦。
能跳出這種尷尬的境地嗎?有可能,但除了重新審視語文的定位,對語文教師個體而言,也非有超群的能力,決絕的心力而不能為。
大多數人會覺得,大環境如此,我又能怎么辦呢?于是,自覺不自覺地照著科學學科那樣的路數來教,于是就有了各種萬能的解題公式、作文模版、閱讀套路之類的東西,有些語文老師也跟著推波助瀾,語文學習由此越來越偏離基本常識了。
隨著一代又一代被機械化訓練培養長大的年輕語文老師走上工作崗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相信想學好語文就要多讀書,多思考這一基本道理了。所以,當下語文和語文老師的尷尬,還遠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問題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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