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探客紀
創作團隊 | 千城記
撰文| 雨霏
編輯 | 李想
鄭州東站的穹頂之下,白天幾乎每2分鐘就有一列高鐵呼嘯而過。
這座亞洲最大的鐵路樞紐之一,日均吞吐量相當于搬空一座城市的人口——數十萬旅客在此川流不息,站外待客的出租車長龍很多時候都保持著300米以上的“待客狀態”。
當清晨6點的第一班列車喚醒站廳,直到深夜最后一班車送走歸人,這座鋼鐵鑄就的“中原泵站”從未停止向全國泵送人流。
仿佛只要站在這里,就能感受到中國交通大動脈的脈搏,感受到一座城市奔騰向前的雄心。
數據勾勒出的圖景令人振奮:作為全國最早也最成熟的“米”字型高鐵樞紐,鄭州穩居國家鐵路網絡的核心位置,這里也被稱為“中國鐵路的心臟”。
河南省“米字形”高鐵示意圖(圖源@網絡)▼
2024年,鄭州鐵路樞紐迎來了一個又一個“人從眾”的時刻:暑運期間,鄭州鐵路局發送旅客超過3748萬人次,單日最高74.6萬人;國慶假期10天,鄭州站約有568萬人次出行,高峰日接近90萬人;春運40天,鄭州站累計發送旅客2211.5萬人次,單日最高78.8萬人,刷新了歷年春運記錄。幾乎每個節假日,鄭州都像打開了“人流加速鍵”,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更關鍵的是,這種熱鬧不是偶然。隨著“米字形”高鐵網越織越密,鄭州已經可以在5小時內直達123座城市,加上中轉換乘,總數可達到136座,全國第一。
不夸張地說,這里已經成了全國通達性最強的城市之一,真正坐穩了“南來北往、東進西出”的交通C位。
鄭州處于東西南北交通連接的樞紐位置,請橫屏觀看(圖源@天地圖)▼
這一近乎無可復制的區位優勢,曾讓鄭州被寄予厚望——似乎未來就藏在疾馳的車輪之間。
但這種喧囂之下,卻也藏著一個不易察覺卻愈發清晰的悖論:當“中轉站”成為城市的第一印象,它也就很難成為人們心中的“目的地”。
鄭州像一個巨型候車廳,人們匆匆而來,短暫停留,未等咖啡降溫,便已踏上新的旅程。它提供了無可替代的通達性,卻缺少真正能讓人駐足的理由。高鐵拉來了人,卻沒能真正留住他們的心。
中國高鐵鄭州東站(圖源@攝圖網)▼
“人來了,心未留”的現象,在數據中早有跡象。
2023年,鄭州常住人口達1300.8萬人,較2022年增長18萬,表面看是擴張了,但新增人口大多來自省內流動。
一個頗為尷尬的現實是,鄭州正經歷一種“低學歷流入、高學歷流出”的結構性失衡:引人易,留人難。
這種“低進高出”的人口結構,正在悄然透支城市的發展潛力。
人才不僅是勞動力,更是創新與產業升級的關鍵變量。鄭州卻像一個繁忙的“人力中轉站”,為他人輸送源頭活水,自己卻常常剩下一條干涸的河床。這讓鄭州在人力資本競爭中,城市發展顯得后勁不足,也難以實現從“人口紅利”向“人才紅利”的躍升。
鄭州城市俯視圖(圖源@攝圖網)▼
問題出在哪?根子不在表面,而在城市的骨架——產業。
鄭州產業結構,仍以食品加工、汽車制造和裝備制造等傳統行業為主,這三類產業合計占據規上工業增加值的主要部分。
2023年,鄭州的數字經濟營業收入為8680.6億元,雖占據全省六成以上,但與杭州等數字經濟強市相比,差距仍然顯著——杭州核心數字產業營收已達18737億元
這樣的對比并非為了“拉踩”,而是說明鄭州在新興產業布局上,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產業結構對就業質量具有決定性影響。當前鄭州市就業市場呈現出明顯的結構性矛盾:一方面,傳統產業崗位趨于飽和,另一方面,以高新技術產業為代表的高端崗位供給明顯不足,特別是具有核心競爭力的研發類職位較為稀缺。這種產業結構的不均衡發展,直接制約了本地人才的職業發展空間和薪酬上升通道,導致河南眾多高素質青年人才不得不選擇外流至產業結構更優化的城市尋求發展機會。
數據顯示,2023年鄭州人均GDP約為10.54萬元,低于蘇州的19.06萬元、南京的18.3萬元、杭州的16.11萬元,和這些新一線城市差距比較明顯。
制造業雖然是鄭州的優勢板塊,但薪資水平整體偏中低,對一些追求職業上升空間的年輕人來說,吸引力有限。
2023年新一線城市人均GDP排行(圖源@中經數據)▼
這也不難理解,為什么鄭州不少年輕人選擇前往長三角、珠三角等發展更成熟的城市群。他們并非“嫌棄家鄉”,而是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換來更清晰的前景與更穩妥的回報。
其實,人才流出的不僅僅是鄭州,整個河南的人才外流規模都很大。
河南是中國的戶籍人口第一大省,近些年一直面臨著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這就是人口大規模外流。
這幾年,河南的常住人口一直在下滑。
統計數據顯示,2022年河南的戶籍人口達到1.16億,常住人口為9872萬人。但2022年河南的常住人口總量繼續下降,自然增長人口60多年來首次出現負增長。
2023年,河南的常住又減少了57萬人,2024年再減30萬人!
據統計,河南戶籍人口外流規模超過1600萬人,幾乎相當于每6個河南人中就有1人選擇背井離鄉。
鄭州是河南的省會,為何河南其他地方大量外流的人不選擇鄭州就業和生活呢?
他們選擇外流的理由幾乎和很多外出的鄭州人一致!
正如有人坦言:“在鄭州苦干三年,不如跳蘇杭一年。”話雖未必適用于所有人,卻折射出一種真實的期待:很多河南人尤其是年輕人并不奢求一夜成名,只希望在付出之后,有一條可見的成長路徑,和一份對未來的踏實感。
這種外流,同時也折射出一個更深層的問題:包括省會鄭州在內的河南很多地方目前在產業和人才之間的匹配度還不夠,城市自身的“造血能力”也有待提升。
而對鄭州而言,其對河南省內很多高素質人才的吸納能力依舊不足。
河南擁有人力資源供給的優勢,對省會鄭州來說,能不能持續提供優質崗位、吸引并留住核心人才,決定著這座城市的未來活力。
鄭州并不缺高校資源,鄭州大學、河南工業大學等在全國都有一定影響力。問題在于,科研成果走出實驗室、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能力仍顯薄弱。2024年,鄭州技術合同成交額為803.66億元,而長沙達到1397.36億元,武漢更是高達2300.53億元。這背后反映的不只是技術的差距,更是科研成果“落地能力”的欠缺。
科研平臺的建設也存在短板。盡管擁有國家超算鄭州中心、中原醫學科學城等優質資源,但從整體來看,這些平臺之間缺乏聯動,布局相對分散,還沒形成全國性“叫得響”的創新高地。更關鍵的是,能夠帶動上下游資源聚集的龍頭實驗室或重大科研設施項目還比較稀缺。
鄭州鄭東新區夜景,請橫屏欣賞(圖源@攝圖網)▼
反觀長沙和南京,在創新生態的打造上則更系統。長沙推出“芙蓉人才計劃”“科技創新三年行動”等政策,截止2024年底,高新技術企業數達8600家,突破關鍵核心技術95項;而南京則用“揭榜掛帥”“賽馬機制”等靈活政策,讓科技金融“接住”科研成果,把實驗室里的創新快速推向市場。
歸根結底,鄭州的問題不是“有沒有資源”,而是“資源能不能用好”。一邊是高校里沉淀了不少科研成果,一邊是企業在尋找技術支持,但“產學研”之間的銜接還不夠順暢。實驗室里有想法,園區里有需求,彼此之間卻像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玻璃”,看得見,卻對不上。
久而久之,不僅耽誤了科研成果的落地速度,也容易出現“研究在鄭州、轉化在外地”的現象,人才和技術在本地扎根的難度也隨之加大。
鄭州高架橋(圖源@攝圖網)▼
科研從來不是某一方的孤軍奮戰,它需要一整套系統化的支撐。鄭州要做的,是讓高校與園區之間的通道更順暢,讓成果轉化的流程更貼近產業實際,讓政策的作用真正“激活”技術、資本與市場之間的循環。鄭州不缺資源,關鍵在于能不能把這些點連成線,把分散的優勢整合起來,匯聚成推動城市發展的強大動力。
除了“產業不夠硬核”,鄭州還面臨另一個常被提及卻依舊模糊的問題:這座城市的性格不夠鮮明。
從文化資源看,鄭州并不貧瘠。中原文明、黃河文化、裴李崗遺址、黃帝故里、商代古城……每一項都是響當當的文化IP。
航拍5A景區嵩山少林寺建筑全景(圖源@攝圖網)▼
但這些文化優勢,在日常生活中卻并不容易被感知。老城區略顯斑駁,新城區雖有現代氣息,卻缺少獨特風貌和人文溫度,難以留下深刻印象。紫荊山公園、城隍廟、千璽廣場人流稀少,CCD中央大街、金融島雖然熱鬧,卻少了些文化故事的沉淀與支撐。
鄭州并不是沒有歷史的厚重感。
按照一些研究者的說法,鄭州地處中原腹地,位居“天下之中”,在華夏文明起源發展中,以鄭州為中心的嵩山地區孕育了連綿不斷、傳承有序的歷史文化,奠定了中華文明的基石,留存了豐富的文化遺產。
在中國的歷史上,鄭州也曾經闊氣過的。
夏朝早期曾建都在鄭州的陽城,商朝也短暫把都城遷到鄭州過。到了春秋時代,鄭州成為鄭國的首都,后來韓國滅掉鄭國后遷都到此,一直到秦朝統一天下之前都是韓國的首都。
正是這樣的原因,2004年11月中國古都學會將鄭州認定為“大古都”,至此中國有了“八大古都”,鄭州也開始打造中國第八大古都的概念。
但不知道是傳播不到位,還是鄭州這座城市留下來的厚重感不足,依舊很少有人會把鄭州與中國的古都連接在一起。
鄭州是被火車拉出來的一座城市仍然是很多人的認知。
文化氛圍的缺位,也讓鄭州在“氣質競爭”中難以出圈。它沒有西安的厚重,也缺乏成都的松弛、長沙的熱烈和合肥的理性。
如果說長沙是一首熱血青春歌,合肥是一份科技白皮書,那么鄭州更像一幅未完成的草圖:有框架、有基礎,但少了靈魂和筆觸。
這種“溫度差”,或許與鄭州近年來的發展重心有關。在快速建設與城市外延擴張中,鄭州把更多精力投向基礎設施與功能布局,力圖夯實“硬實力”。但一座城市的吸引力,不僅取決于高樓和地標,還離不開生活細節與文化氛圍帶來的歸屬感。
如果在追求效率與速度的同時,也能多一些溫度與質感的注入,鄭州這幅城市草圖,或許很快就能變得更完整、更動人。
鄭州河南藝術中心(圖源@攝圖網)▼
鄭州的“底子”并不差。它擁有全國罕見的“米字形”高鐵樞紐,鄭州東站四通八達,連接中原與全國。區位、人力資源、歷史文化……都是鄭州拿得出手的好牌。
關鍵在于,如何把這些“原石”,打磨成真正閃光的“鉆石”。
而這些得天獨厚的資源,并非只停留在紙面上,鄭州正努力將它們轉化為實打實的發展動能。近年來,鄭州的新興產業正逐步積蓄勢能。
2023年,鄭州跨境電商交易額達1261億元,同比增長6.9%;商品品類從百余種擴展至8萬多種,交易規模在全國綜試區中位居前列;全市舉辦展會153場,吸引4.5萬家參展商和超過528萬人次觀展,現場意向成交額約1629億元;鄭州機場貨郵吞吐量位居全國第六,躋身全球前40強。
這些亮眼的數據,展現了鄭州在跨境電商、會展經濟、物流樞紐等領域的新動能,也為產業轉型積蓄了基礎。只不過,這些“勢頭”還需真正轉化為“留人”的能力,才能撐起城市的長遠競爭力。
一個更具吸引力的鄭州,不能止步于“通達”,更要成為讓人愿意停留、選擇扎根的地方。
好消息是,鄭州已經在行動。“鄭聚英才計劃”推出的購房補貼政策,猶如一場及時雨,為不少奮斗青年緩解了居住焦慮。然而,要真正留住人心,僅靠一紙房本遠遠不夠。真正能讓人扎根的,是一座城市所呈現的生機勃勃的發展圖景、觸手可及的生活溫情,以及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想象。換言之,住房保障只是起點,而優質的發展平臺、包容的成長空間與清晰的上升通道,才是決定人才去留的核心要素。
鄭州文化廣場(圖源@攝圖網)▼
鄭州在文化、產業、空間格局上都足夠有“料”。問題在于,如何把這些資源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城市吸引力。
一方面,可以讓厚重的歷史文化通過數字化、互動化方式融入城市日常,讓文化真正“潮”起來,成為年輕人愿意靠近的存在。
另一方面,在城市更新中,也需要多一些貼近生活、富有人情味的公共空間:老街區保留原貌的同時可以融入咖啡館、書店、小劇場;新城區則配套共享辦公、社區圖書館、24小時健身房等便利設施……這些細節雖不顯山露水,卻正是城市溫度與歸屬感的來源。
要讓城市更具“黏性”,鄭州還需要從更多維度發力。比如在產業方向上,進一步聚焦智能制造、生物醫藥、數字經濟等代表未來趨勢的領域,完善從高校到園區再到企業、資本的全鏈條生態系統,讓青年人才能在這里找到施展才華的舞臺,看見清晰可見的職業前景。
再比如,在城市氛圍上,努力營造一個更開放、多元、包容的環境,減少“只有考公一條路”的焦慮,讓年輕人看見更多的人生可能。
鄭州伏羲山紅石林風光(圖源@攝圖網)▼
更長遠來看,鄭州的發展視野還可以更開闊一些。作為省會城市,它本就擁有交通樞紐、區位資源、政策紅利等天然優勢。
下一步,鄭州若能更主動對接國家戰略、融入區域協同格局,不拘泥于本地資源,而是在更大的棋盤上尋找定位,就能為城市打開更多成長空間。
歸根結底,鄭州不缺資源,也不乏機會,關鍵是如何在轉型的關鍵節點上,把“硬實力”打磨得更鋒利,把“軟環境”營造得更溫暖。只要方向清晰、節奏穩健,鄭州完全有可能從一座“來去匆匆”的中轉城市,成長為人們愿意久留、愿意深耕的心之歸處。
這條路或許不那么快,但它正在展開,也值得我們一同期待。
【文獻資料】
1.《國鐵集團鄭州局2024年春運圓滿收官 累計發送旅客2211.5萬人次》央廣網2024-03-07
2.《國慶假期鄭州鐵路發送旅客超568萬人次 單日最高近90萬人次》中國國情2024-10-08
3.《3748.5萬人次!暑運收官》澎湃河南2024-09-02
4.《鄭州,全國“高鐵朋友圈”最廣!》光明網2024-10-10
5.《經濟與人口雙突破,鄭州邁向人口增量第二城》界面新聞2024-04-09
6.《我省第五次經濟普查結果發布“龍頭”高昂 鄭州數字經濟收入超全省六成》鄭州晚報2025-03-13
7.《2023年杭州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市統計局2024-03-15
8.《鄭州晚報第A04版:多個首創“見鄭” 科創再添新軍》鄭州晚報2025-01-03
9.《3年上升22位,長沙科創“跑得快”|山水洲城記》長沙晚報2025-01-15
10.《2024年,這些全球首片、首顆、首臺在武漢問世》長江日報2025-01-08
11.《2024年鄭州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鄭州市統計局2025-04-15
12.《商務部公布2023年度考核評估結果 鄭州跨境電商綜試區位列全國前十》鄭州日報2024-09-03
13.《關于大力發展鄭州會展經濟提案的答復》鄭州政務公開2024-08-01
14.《“港”發布丨鄭州航空港區開放程度全省領跑、全國領先》大河網2024-12-23
15.《重金攬才!鄭州十年4次升級人才政策,一文讀懂最新版》大河財立方2024-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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