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為什么11世紀以后的波斯，會在軍事上被突厥人或其他蠻族壓制？且很少出現(xiàn)波斯人自己建立的政權(quán)？

答：這個現(xiàn)象不是從11世紀開始的，而是在公元前2世紀就已經(jīng)奠定。只不過年代較早，還沒有輪到突厥人來充當重要角色。

古典波斯軍隊在亞歷山大時代已宣告破產(chǎn)

公元前4世紀，阿契美尼德王朝被亞歷山大大帝攻滅，以步兵為主的傳統(tǒng)波斯軍隊就遭遇萬劫不復。此前，曾有不少青年被作為駐屯軍，安插在埃及、兩河流域、安納托利亞和阿富汗山區(qū)。他們要么是在內(nèi)斗中被消耗，要么是因為貧窮而難以為繼，或是被馬其頓人殲滅。比如在伊蘇斯之戰(zhàn)中損失慘重的青年軍，以及后來堅守波斯門的地方民兵，都是他們留在歷史上的最后背影。

晚期的波斯步兵一度采取希臘裝備

公元前3-2世紀，波斯人基本退回自己在法爾斯山區(qū)的老家，充當塞琉古帝國附庸。由于無力供養(yǎng)大規(guī)模軍隊，他們主要為宗主國提供一些輔助部隊。通常是步行弓箭手，偶爾也有一些重裝步兵騎兵。由于存在感很低，后世只能通過歷史記載中的只言片語，才能偶然發(fā)現(xiàn)其身影。例如在拉菲亞之戰(zhàn)中，被安排在左翼靠外位置。后來的安條克七世東征，他們也曾積極參與過。

塞琉古時期波斯人通常是輔助弓箭手

公元前2-1世紀，北方的帕提亞人南下，成為伊朗高原和兩河流域的主人。由于是蠻族出生，又經(jīng)常對內(nèi)號稱波斯帝國繼承者，所以對留在老區(qū)的前朝后裔非常忌憚。波斯人在塞琉古時代，還能靠兵役獲得一定權(quán)益，在帕提亞時期則基本被圈禁放棄。隨之而來的經(jīng)濟凋敝，讓延續(xù)自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貴族家庭衰落，乃至為爭奪山頭而頻繁內(nèi)戰(zhàn)。

帕提亞帝國時期波斯人甚至連輔助部隊都很少參加

公元3世紀，原為神廟祭祀的薩珊家族崛起，取代原先的舊貴族成為波斯國王。他們建立的薩珊帝國，在很大程度上被認為是古波斯文明的第二春。不過，有研究表明其祖籍并非伊朗，而是來自阿富汗或土庫曼的游牧民族后裔。所以在軍事領域，他們更接近于帕提亞風格而非古典波斯。薩珊時代幾乎靠騎兵包打天下，步兵力量被更為弱化，而且經(jīng)常有模仿羅馬等西方風格嫌疑。只有生活在里海南岸的希爾卡尼人還保存古風，成為實際上的“波斯軍隊繼承者”。

薩珊時期的波斯軍隊以東方化的蠻族為藍本

公元7-9世紀，阿拉伯征服伊朗，大部分波斯人淪為非軍事階層。一直到敘利亞人當政的伍麥葉王朝結(jié)束，都只有少數(shù)精英階層，以騎兵身份為穆斯林上級服役。隨后爆發(fā)的阿巴斯起義，只是讓波斯人稍稍恢復社會地位，對軍事領域的觸動非常次要。當時，突厥已出現(xiàn)在中亞地區(qū)，但被視為阻擋文明擴張的野蠻人。之后經(jīng)多輪反復，才被以奴隸兵、雇傭兵等方式引進，并在政治層面增加權(quán)重。

穆斯林時代只有少數(shù)波斯精英被吸納進軍隊

所以，原先的波斯人口處境較為尷尬。他們要么是不需要服役的農(nóng)民，要么改宗伊斯蘭后加入阿拉伯軍隊，要么是與腳下土地一起分配給突厥功臣。只有兩類群體得以幸免：

1 能說會寫的文人墨客，通常充當管理員、書記官角色，以及與軍事活動絕緣。

2 還是那些生活在里海南部的山民，但受限于數(shù)量劣勢，通常只是擔任“特種部隊”。

突厥化人口內(nèi)遷取代的是阿拉伯人而非波斯人

相反，大量突厥化的中亞騎兵，源源不斷的接受招募入境，或是主動沿歐亞草原擴張遷徙。他們充斥著軍事部門，促成突厥語在特定領域的獨大地位。即便某人有純正古波斯血統(tǒng)，但只要有資格加入軍隊，多半是說突厥語而非伊朗語。在缺乏民族意識的古代，這種變化等同于修改族群屬性。

中世紀后期波斯語人口與突厥軍事集團合流

另一方面，波斯語和文化成為某種寄生體，附著在突厥軍事集團身上。雙方合流的結(jié)果：

1 伊朗、兩河流域和小亞細亞半島的底層突厥化。

2 花剌子模、河中、錫斯坦、阿富汗與北印度的上層波斯化。

公元9-13世紀，先后立足中亞地區(qū)的薩曼、加茲尼、古爾、喀喇汗等王朝，都是這種奇怪組合產(chǎn)物。所以留給后來者的觀感，便是說伊朗語的波斯人突然大量消失，而突厥語人口迅速暴增。實際上，兩者完全可能是同一個，至少是折疊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現(xiàn)代研究已經(jīng)證實，波斯語在8世紀后版圖擴大，淘汰掉中亞腹地的吐火羅、東伊朗方言。始作俑者恰恰是突厥，而非原先的真波斯后裔。

近代伊朗也是波斯語行政官僚+突厥語軍隊的組合

這個趨勢延續(xù)到近代，還在奧斯曼、薩法維和莫臥兒這三大帝國身上體現(xiàn)。他們都被視為突厥化軍事集團產(chǎn)物，但會不約而同的將波斯語定位官方語，并采用一套至少起源自薩珊時代的宮廷政治框架。

突厥人的奧斯曼帝國官方語言也是波斯語

所以，11世紀以后的波斯衰退，可以被看做是古典文明的殘余耗盡。伊朗地區(qū)的突厥化、蠻族化，不過是文明更新迭代的產(chǎn)物。

若要套用中國歷史，就是鮮卑人的北魏漢化、沙陀人的后唐正統(tǒng)觀、蒙元與其他三大汗國的區(qū)別，以及滿清至今都不可能被視為非正統(tǒng)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