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世界讀書日來臨之際,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陳尚君,在復旦大學第十三屆讀書節“大家談”中,以“我的學術起步”為題作主旨演講。
歷40年心無旁騖,陳尚君以一人之力鉤沉補遺的《唐五代詩全編》去年出版。這一鴻篇巨著總字數超過1800萬字,50冊書摞起來差不多是一個成人的身高。全書繁體,由淺近文言寫就。
陳尚君和50冊書的《唐五代詩全編》
看了他的作業,覺得是可塑之才
不少學界朋友關心他編纂《唐五代詩全編》的起點。“其實,我的早期經歷、所受教育,比現在絕大多數學生都要差很多。不要害怕輸在起跑線上,我曾在起跑線一動不動長達10年。”陳尚君說。
1966年,正讀初中一年級的陳尚君因時代原因輟學。1969年3月起為知青8年,1977年3月1日作為最后一屆工農兵大學生進入復旦大學。
“我本人所受教育,只有兩段學歷是完整的,即小學(南通師范第四附屬小學)和研究生。中學一年,大學一年半,都不完整。所幸始終抱著對世界的好奇,一直堅持讀書。”陳尚君說,自學的好處是有求知欲、有激情,但也有局限:沒有學科分類,進入復旦前他甚至不知道大學是按學科分院系。
年輕時的陳尚君
盡管在復旦中文系本科只讀了一年半,他留下了美好的讀書記憶。一是“掃蕩式”讀書,從圖書館第一個書架讀到最后一個書架;二是與陳允吉老師的讀書對話,陳老師每周都到學生宿舍來和學生聊天。
研究生招生恢復后,陳尚君在宿舍里“啃”了兩個月的書本,最終被錄取。“起初我也有些忐忑,后來在路上遇到陳允吉老師,他說我的水平已經超過十年前的本科生,對我是很大的鼓勵。”
他還清晰記得當時的考題比較簡單,為了展示自己的水平,于是“小題大做”“化簡為繁”。
1978年10月,陳尚君成為中文系中國文學史專業研究生,導師是時年83歲的朱東潤先生。第一次與朱東潤見面,先生說:“聽說你記性很好,記性好,對做學問的人來說,是件討便宜的事,如果不努力,有什么用?要好好努力啊!”
朱東潤(右)和陳尚君
“朱先生一直對我說,讀書應力透紙背,直到現在對我都很有啟發。”陳尚君說。
1979年夏,朱東潤給他布置了一個作業“大歷元年后的杜甫”。陳尚君從圖書館借了許多書回家,用整個暑假寫了三篇文章——《杜甫離蜀后的行止試析——兼論杜甫之死》《大歷元年后杜甫的詩歌創作》《杜甫晚年的生活與思想》,進行了重新解讀。朱東潤當面跟他說:“問題挖得很深,但還是有錯別字。”但朱東潤跟別人說,看了他的作業,覺得是可塑之才。
那時,王運熙老師講授《中國歷史》《思想史》《文獻學》等基礎課。陳尚君回憶,他的第一篇學術札記《李白崔令欽交游發隱》,正是經王運熙老師推薦,刊在《復旦學報》1980年第4期。
溫庭筠生平之研究,近代以夏承燾先生《溫飛卿系年》為代表,考其生卒年為約812—約870年。陳尚君的首篇學術長文《溫庭筠早年事跡考辨》則考其生于貞元十七年(801年),比舊說提前十多年。此文經朱東潤閱讀,得到了一些肯定,但也被認為“還有不少夾生的地方”。(注:夾生,指飯沒有燒熟)
“雖踉踉蹌蹌,還是一直往前行”
1979年四五月間,陳尚君看到《南京師范學院學報》發表孫望先生《全唐詩補逸》,共六十四首,且說明此一課題從三十年代開始積累,所得共有八百多首,即將由中華書局出版,先期發表一部分,以期聽取意見。
那時,陳尚君無意中發現商務印書館所印《佩文韻府》,附有精密的辭頭的四角號碼索引。于是利用這部索引,將孫望輯逸詩中的作品,一個一個辭匯逐篇檢索,居然發現六十多首中有八篇,前人曾有引用,再從《全唐詩》與常見別集間加以求證,更加深了這一認識。
陳尚君將這些所見告訴了王運熙先生,王運熙肯定這些發現很有意義,建議他寫出來,同時告知,自己與孫先生很熟悉,建議先請孫先生看一看。“我那時根本不知道如何發表文章,能將所見寫出來,讓孫先生參考酌定,我覺得已經很難得。”陳尚君說。這篇《關于〈全唐詩補逸〉中幾首詩的誤收》一文,三千多字,是他獨立完成的第一篇帶有一些學術意味的文章,寫成時間是1979年6月12日。
到7月初,王運熙將孫先生6月29日的回信轉交給陳尚君,并表揚說,這樣的文章已經達到了可以發表的水平。又說,因為孫望先生已經接受了意見,他建議此文就不必發表了。
王運熙先生
“我完全贊成,故原文與孫先生回信,一直存于書篋,未曾發表。”陳尚君說,2019年9月9日,因給《文匯讀書周報》寫專欄文章,刊出《回憶孫望先生》,提到此事,仍未全文發表。
去年《唐五代詩全編》出版,回想王運熙先生提挈自己,見一善唯恐不及,而孫望先生更以工楷作書,認真逐條回復,前輩治學之嚴謹輝光,莊重平等,令陳尚君受益匪淺。“孫先生辭世已經三十五年,王先生離開也已經十一年,回顧往事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乃決意刊出我的這篇舊文,以及孫先生的兩次來信,以紀念兩位前輩,也為自己的學術起步,留一份紀念。”
孫望先生第一次給陳尚君寫信時說——尚君同志:收到運熙先生轉來大作《關于〈全唐詩補逸〉中幾首詩的誤收》原稿一份,拜讀甚佩。由于《永樂大典》成書匆匆,校核不精,致錯出訛奪,隨處可見,此固昔賢之過。然要由本人學疏識淺,治事草率,致紛然雜取,徒貪富巨,咎在于己,尊文屈護我短,具見厚愛,至深感紉。
孫望先生第二次來信
孫望先生第二次寫信時說——尚君同志:上月十七日函已承運熙先生轉到。臺端對拙輯《全唐詩補逸》關懷備至,以平日研幾所得,匡我所失,補我所遺,今又以新獲資料見寄,感何如之。
在《全唐詩補逸》出版時,孫望多處引錄了陳尚君的意見,并稱呼他為“友人陳尚君”。
“我見過孫望先生三次,這兩次通信都發生在第一次見面以前。見信而能想見其人,乃淳篤誠樸前輩也。王運熙先生認為治學首先要態度老實,我從孫先生那邊也有體會,將此恪守終身。”陳尚君說,在他學術起步階段,深受孫先生的指導與鼓舞,“一直銘記于心,未敢忽忘”。
1985年,陳尚君發表《歐陽修著述考》《杜詩早期流傳考》《全唐詩誤收詩考》,完成《全唐詩續拾》初稿。
陳尚君一直記得陳允吉先生的教誨——學術論文不僅要破,更要立,要建立自己的學術。
“在我的學術起步階段,從最初的依附到漸能自成一家之言,離不開諸多前輩師長的循循善誘和有分寸感的鼓勵,我也還算努力,雖踉踉蹌蹌,還是一直往前行。”陳尚君以感念之辭結束了演講。
“大家談”主持人、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陳引馳接過話筒說:“朱東潤先生看人很準,早年曾經說過,陳尚君會給復旦帶來光榮。他確實做到了。”
(轉自“上觀新聞”2025年4月22日,作者:解放日報 黃海華,文中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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