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6月的荊州古城,護城河的碧波正托著幾片早開的荷花,青磚城墻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我跟著盛情接待的當地主人走向南門內的關帝廟,忽見斑駁的城墻上爬滿凌霄花,恍若歷史的朱砂筆觸,為這座始建于三國時期的關府遺址平添幾分蒼勁。這座全球唯一建在關府原址的廟宇,正以六百年的銀杏為筆,在時光的宣紙上書寫著永不褪色的忠義長卷。
踏入儀門的剎那,大清王朝乾隆御筆“澤安南紀”的鎏金匾額便撞入眼簾。香爐青煙裊裊升起,在晨光中勾勒出關公夜讀《春秋》的剪影。這座始建于大明王朝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的廟宇,雖經戰火與重建,卻始終保持著“灰瓦紅墻、雕梁畫棟”的古韻。我駐足正殿前,仰頭望見大清王朝同治皇帝御賜的“威震華夏”匾額,檐角銅鈴在風中輕吟,仿佛將“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的傳奇故事,化作聲聲歷史的回響。
三義樓前的關帝石雕像,右手握刀左手捋須,赤兔馬槽的紋路里還留著千年前的蹄印。講解員小姐姐說,這尊雕像的姿勢暗合“忠義千秋”四字——刀鋒指北象征守土盡忠,長須向南暗喻心系故里。最令人動容的是殿內壁畫,畫師用瀝粉鎏金技法重現“刮骨療毒”場景:關羽裸露的臂膀上,箭鏃猶帶血痕,華佗的銀針與關平緊握的拳頭形成張力,而關公本人卻泰然自若地與馬良對弈,這種超越肉體的精神力量,讓觀者無不屏息。
轉角遇見兩株雌雄銀杏,樹齡已逾六百載。雄樹雖毀于戰火,雌樹卻以蒼勁之姿獨撐蒼穹,枝干上系滿祈福的紅綢帶,在風中翻飛如蝶。樹根處有塊殘碑,記載著1940年日軍轟炸時的慘狀——當時廟宇幾成廢墟,唯有這對“夫妻樹”在硝煙中緊緊相擁,用年輪鐫刻下文明的韌性。我輕撫樹皮上的彈痕,忽然懂得為何荊州人將銀杏稱為“忠義樹”——它們用六百年的守望,詮釋著“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深情。
春秋樓后的碑廊里,藏著塊明代“義薄云天”殘碑。字跡雖已模糊,但“桃園結義”的浮雕仍清晰可見:劉備、關羽、張飛三人舉杯向天,酒壇里倒映著漫天星斗。這讓我想起廟門口賣竹簡書簽的老者,他總說“關公的忠義不在廟堂,而在市井”。果然,轉角遇見幾位繡娘正在制作關公像絲巾,金線銀絲穿梭間,將“義釋曹操”的典故繡成流動的畫卷。
午后的陽光穿透彩繪玻璃,在關帝像的鎧甲上灑下斑斕光影。我注意到香案前跪拜的,既有白發老者,也有金發碧眼的游客。來自新加坡的陳先生說,在東南亞,關公是“文武財神”之首,他每年都要來荊州“尋根”。這種跨越地域的信仰,在廟內的“關公文化展”中得到印證:展柜里陳列著日本浮世繪版《三國志》、越南關帝廟模型,甚至還有秘魯華僑寄來的關公像照片——不同膚色的手掌,都在觸摸著同一種精神圖騰。
最觸動我的是”關公信俗”展區。玻璃柜里陳列著明清時期的“關帝簽譜”,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漁民求風調雨順、商人祈生意興隆的簽文。忽然聽見導游小姐姐講解:“以前荊州商船出航前,必到關帝廟抽簽。若得‘上上簽’,船老大就敢闖驚濤駭浪。”這種將精神信仰轉化為生活勇氣的智慧,或許正是關公文化綿延千年的秘訣。展廳盡頭有面電子留言墻,各國游客用不同語言寫下“忠義永存”,這些閃爍的光點,恰似文明長河中的星辰。
出廟門時,街邊小店飄來熱干面的香氣,老板娘笑著遞來“關公面”——堿水面特意做成青龍偃月刀的形狀,芝麻醬里摻著辣椒油,紅白相間恰似關公的袍甲。食客們大快朵頤時,總愛講幾段”單刀赴會”的段子,讓市井煙火也染上幾分英雄氣概。
我獨自坐在崇寧閣的臺階稍作坐片刻。夏風送來護城河的槳聲,月光為“父子忠魂”壁畫鍍上銀邊。忽然明白,這座廟宇之所以能位列中國四大關公紀念地,不僅因其建筑之宏偉、文物之珍貴,更在于它將忠義精神化作可觸可感的生命體驗——無論是銀杏樹下的祈愿,還是熱干面里的豪情,都是文明基因在當代的鮮活表達。
從少年時代就閱讀《三國演義》的我,站在廟前久久不愿離去。我終于感受到了:六百年的晨鐘暮鼓,早已將忠義二字刻進荊州城的肌理。那些在香火中明滅的愿望,在銀杏年輪里生長的故事,在市井煙火中傳承的信仰,終將匯成文明的江河,帶著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劈開歷史的迷霧,照亮未來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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