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樂”動

——評《黑神話悟空》游戲配樂

文 邱榕

首部國產3A游戲大作《黑神話悟空》以《西游記》為背景，憑借精細考究的場景設計、行云流水的武打動作、獨具風格的配樂和極具沉浸感的音效，迅速在全球掀起熱潮。2024年12月，被稱為游戲界“奧斯卡”的The Game Awards（TGA）宣布《黑神話悟空》獲得2024年度“最佳動作游戲”和“玩家之選”。雖然《黑神話悟空》離“最佳配樂”還有一定的距離，但這無疑是國產游戲與“中式音樂相融相聲”的崛起之路的開始。

中式傳統音樂的現代語境詮釋

如何讓中國傳統音樂重煥生機，是當代音樂制作人面臨的重要課題之一。《黑神話悟空》的音樂制作團隊用一段爆火的陜北說書，給出了他們的答案。在第二章《風起黃昏》中，緊隨風沙聲而來的，是由遠而近的三弦聲和“黃風嶺、八百里、曾是關外富饒地”的陜北說書。無頭僧彈著三弦的出現，巧妙地將音樂與游戲敘事相結合，使陜北說書不僅只是作為游戲背景音樂，更是游戲情節發展中至關重要的線索。玩家既能從音樂中沉浸式地感受到陜北風情，還能從歌詞的片段中窺見此章節的前因后果。

如果說無頭僧的彈唱是對陜北說書的原貌呈現，那么黃風嶺主題曲《黃風起兮》則是陜北說書的現代化演繹。音樂團隊在編曲中最大程度保留了陜北說書的原貌，并以民族打擊樂配和耍板的節奏，使音樂層次感更加豐富，活力十足；用銅管和弦樂與人聲一應一和，既保留了陜北說書中人聲的粗狂，又增加了音樂空間的縱深感，張力更強。這樣現代化的編曲配器風格，讓陜北說書的演出能適應更大的舞臺，有利于陜北說書更遠更廣的傳播。

另一首爆火的音樂《我也去當個天命人玩玩》，同樣是將傳統文化用現代音樂風格進行詮釋。伴奏以民族打擊樂為主，戰斗風格明顯；電聲鍵盤的使用，為這首音樂增添了許多暗黑屬性，非常符合妖僧不白的人物形象；人聲部分和聲與主唱互不相讓，仿佛劍拔弩張的戰斗氛圍；當玩家在目睹眾生百態后，更能體會音樂中的層次變化。

主題的音效統一與情感共鳴的感悟

作為一款“以魂為核心”的游戲，《黑神話悟空》通過音樂加深了玩家與游戲角色之間的情感共鳴。孫悟空的故事流傳至今，最能喚醒玩家記憶的音樂一定是《云宮訊音》和《敢問路在何方》，但游戲中對這些經典旋律的使用極為克制。當在游戲里歷經艱險，終于來到最終章花果山天真頂時，那來自《云宮訊音》中若隱若現的女聲吟唱，提醒著我們，大圣已近在咫尺。然而，這段吟唱的節奏緩慢，伴隨著無法忽視的悲涼感，也預示著大圣的復活注定是一場泡影。當老猴子劃著船開始講述大圣的故事時，弦樂和鋼琴也若隱若現地演奏著《敢問路在何方》的旋律，漸漸喚醒玩家對孫悟空西天取經的回憶。小號奏響《云宮訊音》英雄氣質的主題時，大圣的形象愈加清晰。而當大圣殘軀進入二階段時，笛簫和嗩吶奏響了《云宮訊音》的主題，在夕陽下，那頭戴鳳翅紫金冠、身披鎖子黃金甲、肩扛如意金箍棒的身影正是我們從小就仰慕的英雄。此刻，玩家對孫悟空的敬仰與悲情達到頂峰。音樂制作團隊巧妙地運用《云宮訊音》和《敢問路在何方》的音樂素材，使《黑神話悟空》與《西游記》在音樂主題上實現了跨越時空的統一，也讓《黑神話悟空》與玩家之間建立了無比深刻的情感鏈接。

音樂主題的統一性在游戲并不常見。《黑神話悟空》不僅運用了《云宮訊音》和《敢問路在何方》的經典音樂主題，還在第三章小西天的片尾曲《三界四洲》中引入了具有民族音樂風格的“三界四洲主題“，又稱五度主題，并將這一主題貫穿整部游戲的關鍵部分，以音樂增強玩家的沉浸感。在官方發布的開場主題曲《稱王稱圣任縱橫》中，先由銅管樂器演奏“五度主題”，隨后嗩吶的出現如王者般，瞬間激活了主題中的豪氣與英雄氣概。而在游戲開篇時，這一主題已經悄然顯現，在孫悟空與二郎神的戰斗中，管弦樂若隱若現地奏響“五度主題”，直到戰斗結束，老猴子講完故事時，才由簫完整地呈現出來，最終以管弦樂的演奏結束序章。在第三章小西天中，用編鐘、弦樂、銅管，等不同音色演奏的“五度主題”總是恰到好處的出現，并通過節奏加花、模進轉調等手法，增強了戰斗的緊張感和天命人與游戲角色之間的宿命感；在章節末與黃眉的戰斗中，適時加入該主題的多種變奏，使玩家感受到斬妖除魔的英雄使命；在片尾動畫中，完整地展示了《三界四洲》這首作品，向玩家闡明了所有的因果。當玩家闖過八十一難后，才明白大圣的意志如“五度主題”般，一路伴隨我們不斷前行。

在《黑神話悟空》的游戲體驗中，不能不提的是由制作人馮驥創作歌詞的歌曲，這些充滿“不可得、不得已、不甘心”情感的音樂，讓玩家深陷游戲情感之中，久久不能忘懷。其中最令玩家“意難平”的《勿聽》，用極其纏繞的弦樂，勾勒出了豬八戒和紫蛛兒愛而不得的愛情，浪漫的男女聲對唱也讓玩家不由得將自己帶入其中，遺憾未能見到四妹最后一面。由陳彼得演唱的《不由己》更是令玩家肝腸寸斷，當82歲的陳彼得用顫音唱法唱盡牛魔王歷經滄桑的無奈時，第五章火焰山中牛魔王的聲聲嘆息仿佛就在耳邊。由秦勇演唱的《未竟》最是不甘心，第一段旋律幾乎是一句一轉調的寫法，音樂中充滿了不安和悲憤。當秦勇唱到“你我原是有情有欲人，天地不平心不甘”時，玩家與游戲設定中只能用身死來脫離金箍的孫悟空完全共情，歌中未竟之事既是玩家的“取經之路”，也是《黑神話悟空》“敢問路在何方”的問道之路。

《黑神話悟空》的音樂令人驚喜，其中傳統音樂和情感渲染的部分深受廣大玩家好評。國產游戲的音樂制作往往受限于甲方的音樂審美水平和項目資源的分配比例，而《黑神話悟空》作為國內首款3A大作，主創團隊展現了對藝術極致追求的精神，才能制作出如此精良的作品。然而仍有一定差距，從作曲的角度來看，首先，游戲音樂對傳統音樂的運用不應僅限于其表面的符號意義，尤其是對民族器樂的使用，除了其獨特的音色和音效類演奏技法外，還應探索民族器樂背后更深層次的文化含義，挖掘中國傳統音樂的精髓；其次，在音樂設計上要注重音樂的邏輯性，特別是在音樂主題的設計與運用上，要有理可依、有跡可循，從而使游戲配樂與游戲主體構成一部完整的藝術品。游戲科學首席執行官馮驥曾說：“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黑神話悟空》的音樂已踏上了游戲音樂的“取經之路”，接下來的征途，將是任重道遠的挑戰。

文藝評論作者簡介

簡介：邱榕，女，湖南常德人，作曲專業、自由樂評人。長沙音樂廳特約樂評人、湖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湖南省音樂家協會音樂評論學會副秘書長、長沙市音樂家協會音樂評論學會副會長、長沙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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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華 銘

編審｜湘文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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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稿｜晨見聞

發稿｜湘見文藝評論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