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小滿啊，你都二十四了，再不說婆家，好人家都被挑完了。"林母一邊疊衣服，一邊絮叨著。

林小滿坐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書頁角。窗外槐花開得正好，一串串白花垂在枝頭，像極了新娘的頭飾。"媽，我又不是貨架上的商品，非得急著賣出去。"

"胡說！"林母把衣服重重拍在桌上，"你王嬸說了，東街陳家的兒子剛從省城回來，在銀行做事，家里兩進(jìn)院子。這樣的好人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林小滿撇撇嘴。她知道母親口中的"王嬸"是鎮(zhèn)上最有名的媒婆，一張嘴能把黑說成白，能把四十歲的光棍說成"穩(wěn)重可靠"。自從她過了二十歲，母親就三天兩頭往王嬸那兒跑，回來時眼里總閃著興奮的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外孫的模樣。

"陳家那兒子我見過，"林小滿小聲嘀咕，"走路外八字，說話時口水都快噴出來了。"

"你這孩子！"林母氣得直跺腳，"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能掙錢養(yǎng)家才是正經(jīng)！你當(dāng)你還是小姑娘挑糖吃呢？"

林小滿不說話了。她知道爭辯無用。在這個小鎮(zhèn)上，女孩的婚事從來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男孩家可以大張旗鼓地找媒人說親，女孩家卻要端著架子，好像主動提親就掉了價似的。母親每次去找王嬸，都要繞好幾個彎子，假裝是"偶遇"，然后"順便"提一句"我家小滿也不小了"。

相親那天，林小滿穿上了母親準(zhǔn)備的粉紅色旗袍。衣服有些緊，勒得她喘不過氣。陳家來了五個人，除了那個外八字的兒子，還有父母、姑媽和一個小表弟。一屋子人喝茶吃點心，話題繞著房子、存款和親戚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打轉(zhuǎn)。

"我們家志強啊，領(lǐng)導(dǎo)可看重他了，說年底就能升副主任。"陳母驕傲地說，眼睛不時瞟向林小滿，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

林小滿低著頭，機械地剝著瓜子。陳志強就坐在她旁邊，身上散發(fā)著過濃的古龍水味。他問了她在紡織廠做會計的工作情況，然后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銀行的事，時不時蹦出幾個英文單詞，發(fā)音別扭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林小姐平時有什么愛好？"陳志強突然問道。

林小滿抬起頭，"我喜歡看書，特別是——"

"看書好啊！"陳父打斷她，"以后可以教孩子讀書，省了請家教的費用。"

林小滿感到一陣窒息。她借口去廚房幫忙，逃也似的離開了客廳。在廚房里，她大口喘著氣，手指緊緊抓住水槽邊緣。這就是她的人生嗎？嫁給一個毫無共同語言的男人，成為他家的生育工具和免費保姆？

三天后，王嬸興沖沖地來報喜，說陳家很滿意，只要林家點頭，就可以下聘了。林母笑得合不攏嘴，當(dāng)即就要去翻黃歷選日子。林小滿站在一旁，感覺像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鬧劇。

"媽，我不想嫁給他。"等王嬸走后，林小滿終于鼓起勇氣說。

林母的笑容凝固了，"你說什么胡話？這么好的親事，別人求都求不來！"

"他根本不懂我，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幸福？"林母冷笑，"飯都吃不飽的時候，誰講什么幸福？你現(xiàn)在年輕不懂事，等將來就知道媽的苦心了。"

那天晚上，林小滿輾轉(zhuǎn)難眠。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床上，像一層薄紗。她想起廠里新來的技術(shù)員周明，那個總是安靜看書的大學(xué)生。他會為了一片飄落的梧桐葉停下腳步，會記得每個同事的生日，會在午休時給大家講書里的故事。他們偶爾在食堂相遇，交談不多，但每次都能讓她心跳加速。

第二天上班時，林小滿在走廊遇到了周明。他手里拿著一本《飄》，正是她最喜歡的小說。

"你也喜歡這本書？"周明眼睛亮了起來，"斯嘉麗是我見過最鮮活的文學(xué)形象之一。"

他們站在走廊里聊了整整二十分鐘，直到上班鈴響。林小滿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就像長久困在籠中的鳥突然找到了出口。下班后，周明邀請她去新開的書店，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書店里，他們肩并肩站在書架前，偶爾手指相碰，又迅速分開。周明說起他家鄉(xiāng)的桂花樹，說起他想寫的小說，眼睛里閃著光。林小滿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微笑，臉頰因為興奮而發(fā)燙。

"我下周日休息，"分別時周明說，"聽說城南的荷花開了，要一起去看嗎？"

林小滿剛要答應(yīng)，突然想起母親已經(jīng)約了陳家周日來家里"喝茶"。她的心沉了下去，"我...我可能沒空。"

周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家里有事？"

"嗯...算是吧。"林小滿絞著手指，不知如何解釋。

"沒關(guān)系，改天也行。"周明笑了笑，但那笑容有些勉強。

回家的路上，林小滿的腦子里亂成一團。母親期待的臉和周明溫暖的笑容交替出現(xiàn)。快到家時，她看到王嬸從她家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鼓鼓的紅包，笑得見牙不見眼。

林小滿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邊是家人安排的安全道路，一邊是未知卻充滿可能性的小徑。她摸了摸口袋里周明悄悄塞給她的書簽，上面寫著"愿你的生活如詩般自由"。

晚飯時，林母興奮地宣布陳家下周要來下聘禮。"我看了日子，三個月后就有個好日子，正好辦婚禮。"她給林小滿夾了塊魚，"你這孩子，怎么不吃？不舒服嗎？"

林小滿放下筷子，聲音輕但堅定："媽，我有喜歡的人了。"

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林父的筷子懸在半空，林母的表情凝固了。

"誰家的？"林母終于找回聲音。

"廠里的技術(shù)員，叫周明，是大學(xué)生..."

"大學(xué)生？"林母打斷她，"家里做什么的？有房嗎？"

林小滿咬了咬嘴唇，"他家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住在廠里宿舍..."

"不行！"林母猛地拍桌，"我絕不允許你嫁給一個窮學(xué)生！陳家哪點不好？有房有存款，知根知底..."

"但我不愛他！"林小滿終于喊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媽，我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有錯嗎？"

林母愣住了，似乎沒想到一向溫順的女兒會這樣反抗。屋里只剩下林小滿壓抑的抽泣聲。

窗外，一陣風(fēng)吹過，槐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像一場小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