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的雨來得又急又猛，宋青山扛著半擔柴往山下跑時，聽見一陣奇異的"沙沙"聲。轉過老松樹，他看見那株百年野桃樹被雨水沖得根須裸露，眼看就要倒進山澗。

"使不得！"宋青山扔下柴擔就去扶。桃樹枝杈劃破他臉頰，樹根上的泥水糊了滿身，到底還是把樹固定住了。他解下褲腰帶綁住樹干，又搬來幾塊石頭壓住樹根。

回家后他發了高熱。迷迷糊糊間，聞見滿室桃花香。睜眼看見個穿粉白衣裙的姑娘坐在床邊，發間別著朵灼灼的桃花。

"樵夫好心，救我一命。"姑娘聲音像山泉叮咚，"我乃桃花仙子，特來報恩。"

宋青山要起身行禮，被她冰涼的手指按回枕上："莫急，我有要事相告。三日后你進城賣柴，將有一場牢獄之災。"

"這...如何化解？"宋青山冷汗涔涔。

桃花仙子搖頭："天機不可全泄。只勸你那日莫進城，或可避禍。"說罷化作一陣香風散去，只剩枕上幾片花瓣。

次日天晴，宋青山摸著臉上結痂的傷口，疑是南柯一夢。但柴堆旁分明多了個精致的桃木簪子，簪頭雕著含苞的花。

第三天雞鳴時分，宋青山盯著桃木簪發呆。不去賣柴，病弱的老娘就沒錢抓藥。正猶豫，忽聽門外一聲痛呼。

跛腳的老獵人摔在泥洼里，背簍中的山貨撒了一地。宋青山嘆口氣，扶老人進屋烘衣服。老人顫巍巍道："小老兒趕早集賣貨給孫子湊藥錢，這下全毀了..."

宋青山看看天色，把自家的柴擔分出一半："我幫您挑去集市。"老人千恩萬謝時，他摸到懷里的桃木簪——已近晌午，今日注定要進城了。

西市口，宋青山剛擺開柴捆，就聽見巷子里有小孩哭喊。擠進去一看，賣炊餅的孫婆正揪著個臟兮兮的男孩罵"小賊"。

"婆婆，孩子偷了什么？"宋青山攔住要打人的搟面杖。

"半塊炊餅！這月第三次了！"

男孩瘦得肋骨分明，宋青山掏出僅有的三文錢："我替他賠。"轉頭問孩子，"你家人呢？"男孩"哇"地哭了："奶奶病死了，他們說要送我去礦上..."

宋青山把男孩帶到茶攤，買了個饃。正詢問詳情，街上突然騷動。幾個衙役押著個血淋淋的人走過，說是抓住了偷庫銀的飛賊。

"聽說賊還有同伙。"茶博士低聲道，"縣太爺懸賞十兩呢！"

回山路上，男孩——自稱阿毛——像條小尾巴跟著宋青山。到家時老娘竟精神煥發地在喂雞，灶上還熬著藥。

"怪事，早上門口多了包藥材。"老娘笑瞇瞇摸阿毛的頭，"這娃娃是？"

當夜宋青山夢見桃花仙子立在月下："你本可避禍，為何非要進城？"

"見人有難，怎能不幫？"宋青山反問。

仙子嘆息："明日去東山谷采藥，有人會重金求購。切記莫收銀錢，只換米面。"醒來時，窗臺上多了片桃花瓣。

東山谷的斷崖邊，宋青山果然發現幾株罕見的七葉靈芝。剛采下兩株，就聽見呼救聲。綢緞莊的周掌柜摔在陡坡下，腳踝腫得像饅頭。

"小哥若能送我回城，這靈芝我出二十兩！"周掌柜疼得齜牙咧嘴。

宋青山想起仙子叮囑，背起商人："不必銀兩，換些米糧就好。"

周掌柜趴在他背上嘀咕："怪人，如今還有不愛錢的..."

回城路上經過縣衙，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原來昨夜庫銀又失竊，值班衙役被打了三十大板。宋青山擠進去看告示，正好與師爺四目相對。那干瘦老頭眼珠一轉，突然指著他大叫："就是他！昨日在庫房外轉悠！"

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來時，宋青山才明白仙子預言應驗了。公堂上，所有善行都成了罪證——幫老獵人被說成"踩點"，收留阿毛是"窩藏同伙"，連七葉靈芝也成了"偷盜貢品"的證據。

"大人明鑒！"宋青山磕頭如搗蒜，"小人冤枉啊！"

驚堂木拍得山響："人贓俱獲還敢狡辯！來人，大刑伺候！"

水火棍壓住小腿時，滿堂突然飄起桃花香。一陣風刮開所有門窗，花瓣如雨紛飛。桃花仙子凌空而立，衣袖揮處，師爺的假發套被掀飛，露出禿頭上貼著的膏藥。

"真賊在此！"仙子指尖一點，師爺袖中嘩啦啦掉出官銀，"還有同謀周掌柜，他們監守自盜，嫁禍于人！"

原來周掌柜假裝摔傷，是為確認宋青山會經過哪條路。那包莫名出現的藥材，正是他派人放的，里面混了迷藥想害宋母。而阿毛，則是師爺找來的小乞丐，專為引宋青山出現在案發地。

真相大白，縣令癱在太師椅上。桃花仙子飄落堂中，對目瞪口呆的宋青山道："命數本不可改，但你每行一善，便消一分業障。如今福報已夠，此劫當解。"

后來呢？后來宋青山開了間桃木作坊，阿毛成了他徒弟。周掌柜流放那日，有人看見個戴桃花簪的姑娘在城墻上輕笑。至于師爺——據說每到桃花開時，他住的那間牢房就會飄進幾片花瓣，癢得他徹夜難眠。

如今山腳下那株老桃樹愈發茂盛，樹干上還留著當年褲腰帶的勒痕。樵夫們都說，若在樹下誠心許愿，偶爾能聽見女子輕笑。但若問宋青山，他只會摸著桃木簪笑而不語。

只有阿毛知道，每年立夏師傅都會對著桃樹自言自語："你說命由天定，我卻信事在人為。"這時必有一陣怪風，吹得滿樹桃花亂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