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房東阿婆就水缸丟失一事，已經是第三次跟我抱怨了。雖然她歲數已高，眼睛也花了。但依然可以辨別我是一個不偷不搶的從城里來的書生。她壓低聲音靠近我說道：老板，我知道哪一家偷了我水缸，我已經去看過了，就是我的那只！

阿婆兩眼一瞇，極其篤定，以至于我不敢反駁。但在農村里偷過水缸的朋友們都知道，第一，誰家沒有個缸，其次款式一樣的也是合理。咱們既沒有監控也沒有人證，怎么就能確定此缸就是此缸呢。

阿婆很氣憤，而我很無奈。鑒于我的委屈比阿婆還委屈，阿婆只好自己持續回去委屈。對她而言，這口缸陪了她大半輩子，是一件有回憶舍不得的舊物。在困難年代走來的人，這份丟失的委屈我理解。

2

村里書店要做草木染，需要一口大缸。然而，萬事俱備，只缺大缸。好心的保安大叔，憑借多年來的記憶，依稀記得隔壁的隔壁也有。這棟房子已經出租，正在改造，大缸屬于閑置用品。因缺缸形勢所逼，我的思考顯得草率：拿了先用，反正閑著也閑著，再說，缸在鄰居家小院，頂多算移個位嘛。

毋庸置疑，活動又成功又開心。開心之后總有意外，是人類經常面對的永恒事故。一天中午，是陰天，柔和的小風吹著人心松弛，與我聊天的朋友，是一位智慧優雅的女性。我們探討在鄉村，如何把運維做得更精彩。忽然，一位嚴肅的大叔出現了。

大叔一定在來之前已經做了腹稿，以他在鄉村的生活經驗，是真正可以做到用道理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果然，他用三句話，就讓人啞口無言：

“老板，這缸是我的！”

“你拿了為什么不跟我說？”

“說得不好聽，你這是偷！”

層層遞進，句句誅心，有沒有？我的朋友見狀，也尷尬到微笑凝固。我想這事，怎么也要來幾個回合，然后再談個價，買了它。可是，大叔又一次強調我偷缸之舉，我著實著急了。想著，這今天不把這事快快了斷。明日我就是全村知名的偷缸賊了。

哎呀呀，費錢是小，名節為大。我奪口而出，大叔，咱們不爭了，你說個價，我買了。

大叔顯然深諳討價還價之道，明確要我出價。而此時的我，已經有點亂了分寸。兵法有云，亂局取勝，應該攻其主帥，速戰速決。于是，我說，大叔，就1000塊吧。

大叔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一秒，但很快就怒氣降溫，說道，我叫我女兒來收款。

就這樣，我用1000塊，在村里買了一口缸。故事到此了結，其實也挺完整的。但生活總是要再戲謔一下我。

3

第二天，村里就傳開了，從城里來的大老板一千塊買了一口缸！其他新村民看見我，談起這件事，一直笑，他說，鹿茸哥啊，你以一己之力直接拉高了我們村水缸的物價水平啊。還有人說：這事不能沖動啊，實在不行，你可以租借一下，算點小錢，缸還給他。三四百買一口一樣大的都夠啊。

總之，無稽流言與智慧勸告讓我哭笑不得。故事到這里，是不是可以完結呢？不，生活說，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持續感受一下經歷的豐富性。

房東阿婆又出現了。她瞇著眼睛，篤定望著我說：老板，隔壁賣你水缸一千塊的事，我聽說了！話音剛落，我著實有點慌，莫不是，又要一千塊？

這一次，我真的是比阿婆的委屈還委屈三十倍。我說：阿婆，缸不是我偷的，真的不能全怪我，但缸在我這里丟的，我有責任。這樣，我賠500，好不好。再說，舊物市場這種缸，可能都沒有這個價呢。

我能看出阿婆是心疼我的，我也飽含著對阿婆的歉疚。后來我們成交了。她的微信收款響起大大的到賬聲音。這聲音，也正式宣告，我在村里和缸的瓜葛，從此畫了句號！

等等，事情還沒完！余音繞梁的感覺回來了！

有天，我遇見另一個阿姨，她忽然問我說：

老板，收缸不，大缸那種，不要一千……

那一刻，我竟然不知怎么回復。

回想起來，我對阿婆尤其理解。她對缸的珍惜是真實的，對缸的丟失是懊惱的。我甚至覺得在缸丟失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想起就心里惋惜。即便她從我這里收到了500塊，內心也并未真正平息她對偷缸人的生氣。

事實上，我從阿婆身上，看見的是傳統的惜物之心和對不講規矩的譴責。而我，竟然幻想著，偷缸的那位兄弟，會忽然看見這篇文章，他雖然沒有聲張，卻在心底會暗暗說：這件事，我確實草率了。以后給村里多做點事！

關于缸的事，真的完結了！沒有后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