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7年初秋,安徽銅陵縣以南,暮色四合時,青鸞峰的云霧已漫上五松山路。
杖劍漫游的他,青衫早被山露打濕,忽見松影深處透出幾點昏黃燈火,便循著犬吠聲尋到半坡上的土坯院落。
幾聲敲門后,柴門 吱呀 被打開,一位鬢角的白發沾著稻草,粗布圍裙上補丁摞著補丁的老婦人探出頭來。
“老婆婆,在下李白,因在山中賞景誤了時辰,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我家老頭子去年進山伐木摔斷了腿,家里簡陋得緊,還請客官見諒。
這是李白第一次細看農家秋夜。
東廂傳來有節奏的 咚咚 聲,老婆婆說是隔壁的姑娘在舂米,木杵撞擊石臼的聲響里,混著夜風卷過松林的嗚咽。
姑娘家夜里舂米不冷么? 李白倚著灶臺閑聊。
老婆婆往爐膛里塞了根松枝,火星子噼啪濺起:秋收剛過,新谷要趕在霜降前舂完,村里的婆娘都是輪著值夜。去年秋澇,稻子收了不到三成,今年不敢歇啊。
土桌上的油燈忽明忽暗,老婆婆端來的木盤里,幾團青白相間的飯團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李白挑眉,這野生米在長安貴比珍饈,不想竟在山野農家遇見。
老婦人訕笑著搓手:后山沼澤里采的,知道客官吃慣了細糧,可家里實在沒別的......
萍水相逢,卻受這山村老嫗以珍饈相待。
雕胡飯在齒間清甜中帶著微澀,像這秋夜的月光,明亮里藏著涼意。
大娘可曾去過長安? 他咽下飯團,喉頭有些發緊。
老婆婆搖搖頭:最遠到過宣州城,三十里山路,腳都走腫了。老頭子說山外有大船能載人過海,可咱莊稼人,離了土地哪能活?
更鼓敲過三聲,李白躺在吱呀作響的竹床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西廂房傳來老婆婆的咳嗽聲,接著是窸窣的穿衣聲 —— 她大概又要去照看牛圈里的牛犢。
月光從破窗紙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土墻上投下斑駁樹影,像極了長安酒肆里見過的水墨山水,卻比那畫里多了幾分煙火的溫度。
早上老婆婆端來熱粥,瓦罐里飄著幾片腌蘿卜。
客官若不嫌棄,開春再來,那時新茶上市,后山的蕨菜也肥嫩。
他望著老婆婆補丁摞補丁的圍裙,突然想起自己在長安市上揮金如土的模樣,那些被他隨手打賞的酒錢,夠買多少擔雕胡米?
他最終取出半片碎銀,壓在裝過雕胡飯的素盤下。
山路上,晨露打濕了青石板。
回頭望時,荀媼的身影已縮成山腰間的一點,正彎腰收拾昨夜舂米的石臼。
李白摸了摸袖中空白的詩箋,忽然懂得真正的詩意不在金樽清酒,而在這秋夜的月光里,在老婦人遞來的雕胡飯中,在每一個為生活彎腰的瞬間。
他取出狼毫,在驛館的粉壁上題下:
《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他既能 天子呼來不上船,也能為農婦的一碗飯輾轉難眠。所謂詩仙,從來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客,而是帶著人間燈火的溫度,在青冥與塵埃之間自由行走的赤子。
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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