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那天,李猛正待在他山東濟南租住的房子里,上午剛把前兩天拍攝的視頻素材整理剪輯一番,中午又掌廚做了一份自己最愛的紫菜蛋炒飯。飯后,他如約接到了記者的來電,開始了長達兩個小時的交流。下午,李猛又趕時間制作了一份出行攻略,次日一早便出發去浙江完成宣傳片拍攝……時間,對于李猛而言,總是不夠用的。
李猛今年27歲,曾作為地圖采集員只身一人走遍中國32個省區234座城市,也參加過《開門大吉》《國寶大會》等文化類綜藝,并成功拿下《黃河文化大會》總冠軍。2024年1月,李猛辭去工作后,決定故地重游,重走自己的“來時路”。他的第一站始于山西省運城市芮城縣,那是“人類文明第一把火”燃起來的地方。如今,這把火也照亮了李猛的夢想,他從這里開始了自媒體創作之路。新絳、襄汾、定襄……李猛用192天走完山西省11個市85個區縣。中國境內已經鮮少有李猛沒去過的地方,這次重走的路線更加注重性價比,也是他個人最感興趣的城市,他從當地特色產業和特色美食入手,探索不同的地域文化,彌補作為地圖采集員工作時遺漏的人文“邊角料”。
工作和愛好完美融合
帶著任務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在成為地圖采集員之前,李猛一直做人力資源管理工作,時常出差到各個高校開展校園招聘,他原本設想這樣可以到不同的城市游玩,結果每次出差只去學校,活動范圍十分有限。
“我很喜歡到外面走走,從上大學到現在,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到處走,一年大概會安排十幾次外出旅行。”李猛中學時輟學打工,體驗過人間百態后,決定重新讀書。上大學前,李猛從沒離開過吉林省,他去過離家最遠的地方就是省城長春。上大學后,李猛出行的第一站也只是隔壁的沈陽市,那是他們土生土長的吉林人心目中認定的最大的城市了。
2017年的清明節,正在上大二的李猛第一次坐飛機飛離東三省,他和朋友一起去了南京,這是他在自己人生地圖上加載的第一個南方城市。南京的四月陽光和煦,氣溫宜人,他去了夫子廟、雞鳴寺、鐘山、老門東這些網紅景點,六朝古都的繁華,南方的濕熱難耐,讓來自北方的他印象深刻。“毫不夸張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了比沈陽還大的城市。”李猛感慨道。大學時期他基本每月都會出行一次,那時想法比較簡單,喜歡跟風出行,去的都是如今爆火的網紅景點,比如南京、西安、長沙等城市,而現在自己更愿意到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走一走。
畢業之際,李猛萌生了走遍中國的想法,開始想盡辦法賺錢,搬磚、擺攤、送外賣……兼職樣樣都會。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畢業才四年就提前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李猛結識的一位好友從事地圖采集工作,看到朋友每天都到全國各地采集數據,帶薪旅游簡直太爽了!李猛異常興奮,他感覺這份工作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制的!2021年年初,恰巧趕上朋友公司招聘地圖采集員,他立即報名應聘。地圖采集工作一般都要求是測繪專業或者和地理、地圖相關等專業,但李猛憑借這些年旅行積累的知識,一路過關斬將,成為唯一一個非本專業入職的員工。
“其實這個行業不怎么缺人,也比較穩定,所以大家對這份職業知之甚少。”李猛坦言,同事們大多數和他一樣喜歡到處走。對他而言,他所從事的這兩份工作最大的共性就是可以到處出差,但地圖采集工作則完美地將工作和愛好結合在一起,他可以帶著任務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了解中國豐富多彩的歷史文化,“因為地理和歷史是不分家的”。
我多走一段路
地圖用戶就能少走一段彎路
每天早上8點,是李猛起床工作的時間,直到太陽落山,他才結束這一天的采集工作。一年300多天,李猛步履不停,奔波于大街小巷,穿行于曠野山川。3年時間,他的軌跡遍布全國32個省區、234座城市,往北最遠行至漠河以南的根河,南至澳門,往東行至中國最東端的城市是黑龍江省撫遠市,西行抵達新疆伊犁的霍爾果斯。
外出采集時,李猛都要背上一個黑匣子,一米八的東北小伙背上碩大的儀器,走在路上格外顯眼,也因此經常被國家安全意識比較高的群眾舉報,“進局子”也成了家常便飯。李猛解釋,大多時候他可以通過手機里公司自研的APP拍照記錄數據,有時需要進行高精度采集時,就得背上30斤重的采集背包——背包上有全景鏡頭,還有一塊備用電池及筆記本電腦,這是他采集時用到的所有儀器。
“開采集車工作時,車只要平穩行駛,車頂的設備就會自動記錄下所經道路的全景圖。但總有車開不進去的地方,比如公園、景區、購物中心等,只能由地圖采集員背著儀器完整地走一遍所有路,拍下沿途照片才行。”李猛所做的工作主要是步行采集,主要分為景區、交通樞紐(汽車站、火車站、飛機場等)、醫院,以及商場內部等道路的采集。“比如在采集北京奧林匹克公園時,園內有很多道路、臺階及不同的方位門,我就需要結合公園附近的衛星圖,用自己的行走軌跡記錄下公園內具體的道路、臺階,再根據這些軌跡及實地勘測繪制出每一條道路、臺階的連接方式,以及與方向門連接的是哪條道路。地圖繪制完后傳給上級,他再把這些具體數據上傳到我們所用的APP上,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地圖采集的完整閉環。”
工作久了,李猛也總結出一套快速有效的采集方法,在采集公園時,李猛不再像以往那樣一次性走完一整條完整的路,而是以Z字形走完分支小道,多次嘗試下來,他感覺會比直來直去地行走更方便快捷。在景區采集時,雖然上下山的道路一目了然,但卻是最耗費體力的區域,游客花費2個小時就能游覽全部,而他可能要耗時4個小時才能采集完所有道路。
“如果這一座山有三條路的話,那我就需要兩上兩下,才能把所有的路都覆蓋了,除了主干道,還需要把羊腸小道也采集進去。所以這份工作既考驗人的觀察能力、應變能力,也很考驗體力。”為了保證數據的完整性,他經常要翻越高山,穿越沙漠。李猛粗略算了算,自己平均每周要爬一座山,每天行走步數都在2.3萬步以上,大概15公里左右。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氣走了23公里,差不多3.3萬步。
雖然每天跋山涉水十分辛苦,但每當聽到有人夸贊地圖導航越來越精準,日常出行已經離不開地圖導航時,他就倍感自豪,“外出采集地圖時,我總有一種使命感,就是我多走一段路,地圖用戶就能少走一段彎路。付出有了回報,我更真切地體會到一種使命感,要為國民出行努力做點事。”
(李猛工作時拍攝的天山第二高峰)
最大的損失是“喪失了欣賞美的能力”
自然的震撼之美無法用言語表達
做地圖采集員的這三年,李猛覺得自己最大的損失,就是“喪失了欣賞美的能力。因為見得太多了,所以很少有能驚艷到我的景色”。
一直留存在李猛腦海里的震撼美景,是他第一次去伊犁西南部的昭蘇縣做采集工作時,見到了號稱“天山之父”的天山第二峰——汗騰格里峰。位于汗騰格里峰腳下的夏特古道,貫穿天山南北,全長120公里,是絲綢之路上最為險峻的一條古隘道。乳白色的夏特河在山谷間流淌,河流兩岸碧草如茵,遠處墨綠的山巒層層疊疊,山上的雪松蒼翠挺拔,隨風顫動,猶如潮涌般的海洋,松林身后是白雪封頂的高峰。在看到這幕畫面的一瞬間,李猛和同事異口同聲:“哇,好漂亮啊!”
“伊犁還有很多我們熟知的美景,比如說像喀拉峻、那拉提、唐布拉等,都是那種純天然的山水畫卷。如果自駕游覽的話,可能幾十公里都是這樣豐富多彩的自然景觀,沒有任何裝飾與點綴。”李猛覺得,自然的震撼之美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完全表達的美,也讓他對這神奇的世界充滿了敬畏與熱愛。
同樣讓李猛內心為之震撼的還有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不過碗口大小的“泉眼”,卻從涓涓細流一點點匯聚成小河,一條條小河又匯聚成波濤洶涌的大河,一路流經九省入海,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李猛記得,當他站在黃河上游的龍羊峽谷,第一眼看到的是河流兩側寸草不生的荒蕪,而碧綠的黃河卻如同一顆“翡翠”鑲嵌在峽谷中,格外耀眼。李猛的眼淚刷一下就流出來了,他再一次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
“每次走到西北這片土地的時候,我都會用手抓一捧土,就是那種‘手握黃土我不放’的感覺,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激動。”自詡是“山河之子”的李猛忍不住感慨道。他覺得整個黃河流域非常值得去探索,即便再走上三遍、五遍、十遍,也不能真正體會到那種人與自然、人與文化的相互融合。“黃河不是一條死氣沉沉的河流,而是一直流淌在我們的血脈里。當你的認知越來越豐滿時,你就會發現這條河和我們每個人都是有感情的。”
(工作時拍攝的南迦巴瓦峰)
善良的人
讓我這一路感受到了包容與溫暖
常年在外奔波,行李總是要搬來搬去。為減少出行麻煩,李猛把自己的全部“身家”簡化成了一個行李箱加一個背包,行李箱里塞滿了最近兩個季節的換洗衣物,而背包里裝著采集所用的工具。只要決定上路,他10分鐘之內就能拎包出發。
2022年正月初八,是新春第一天上班,李猛的任務是前往重慶市涪陵區附近的武陵山區進行地圖采集工作。當他乘坐大巴車上山時一切正常,下山時卻突遇暴雪封山。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先在附近找個落腳點,但周圍的酒店、民宿都未開始營業。
“我一下子就慌了,山區氣溫驟降,若露宿街頭必然有生命危險。我趕緊打開軟件查看當地的衛星地圖,搜索附近是否有人居住。找了好久,終于看到山路旁似乎有一兩戶人家。”南方的雪不似雪,一邊下一邊化作水,李猛的衣服、鞋子都濕透了,寒氣不斷地撕扯著他的肌膚,他顧不上添加衣物,一步步拖著箱子往前走,身后大雪覆蓋的道路上,只留下他一個人前行的腳印。
當李猛走到第二戶人家門口時,正好看到一對土家族夫婦在自家門前清雪。李猛上前說明情況,詢問是否能在此借宿。看到他拿出背包里的工作資料證明自己,夫妻倆將他迎進了屋里,并快速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他住,大叔又給他送來了自用的取暖設備,阿姨則連忙取下晾曬的臘肉給他做了一頓熱乎飯,夫妻倆不停地勸他趁熱吃,李猛連聲道謝。
次日,李猛打算到山區采集數據。得知他要去的地方離家有五六公里,又考慮到雪后山路難行,大叔熱心地說:“反正我在家也沒什么事情,我送你吧。”早上8點,大叔將他送到山區后,又反復交代他“等你下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晚上閑來無事時,李猛就陪著夫妻倆在火爐旁一邊烤火,一邊聊天。
幾天之后,路況好轉,李猛依依不舍地跟夫妻倆道別,又偷偷掃碼轉賬聊表謝意。“我剛好也要出去辦事,一塊走吧。”大叔說完,一路開車把李猛送到市區。當看到大叔直接掉頭原路返回時,李猛這才意識到大叔是專程來送自己的。后來,李猛打開背包才發現,夫婦倆又把那些錢偷偷還給了他。每當想起這對雪中送炭的夫婦,李猛總是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在內心幻想了無數次與他們再見的場景,“我想把它記錄下來,因為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很美好的事情。”
在李猛腦海里,與溫暖記憶并存的還有旅途中的孤獨與驚險。2022年3月,李猛一個人開車上山采集數據,下山時就遇到了麻煩。發現走錯路后,李猛準備掉頭回去,但那段山路較窄,他本想軋著路邊的一片草坪掉頭,剛軋上去便發現不對勁,“這不是正常草坪,草下面是沼澤地。”然而為時已晚,車子的兩個前輪瞬間陷了進去,動彈不得。路上一直無人經過,李猛試著自救,但不管往車輪下墊什么硬物,都很快被沼澤吞沒。
“當時我準備打電話叫救援,但是手機信號也不好,消息很難發出去。我走了好遠才打通救援電話。等了近兩個小時,救援大哥才趕到。結果一個沒注意,他的車也陷進去了。救援大哥蒙了,我也蒙了,我半開玩笑道,總不能再叫個救援吧!”好在救援大哥經驗豐富,他們兩人忙活了將近一小時,最終順利把兩輛車從沼澤地里拉出來了。
這場意外算不上驚心動魄,卻讓李猛難以忘懷,“如果當時我沒遇到這些人,很多事或許最終也有解決方案,但我真的無法想象自己要經歷怎樣的困難才能脫身。那些善良的人,讓我這一路感受到了包容與溫暖,也讓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民族團結一心。”
希望能給這個世界
留下一點屬于我的內容
不用打卡,不用“996”,不但可以月入過萬,還能全國各地免費旅游,這份“神仙”工作讓不少網友艷羨不已。
“這是真的嗎?”面對記者詢問,李猛斬釘截鐵地回答:“是真的。但前提是需要先把工作做好。實際上工作很占用時間,地圖采集不僅要到處走,還要進行反復質檢和修改。”也有不少粉絲私信李猛想了解工作情況,他也會一五一十講明情況。“很多人都是好奇心驅使,但實際上這個行業還是有一定門檻的,從業者不僅需要一些專業證件,還要發自內心地喜歡這份工作,內驅力一定要足。另外就是能達到很專注的工作狀態,需要有超出常人的觀察力。”
回看自己的來時路,李猛覺得它讓自己在面對生活時更加謹慎,個性也更加沉穩,這都是他在旅行中深一腳淺一腳總結出來的經驗。在問及為什么辭掉這份人人向往的“神仙”工作時,李猛表示,辭職并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他在以另一種形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以前工作時,我的第一要務是先把活做好,我會利用休息時間提前完工,然后擠出一點時間逛逛當地的博物館、地標等。但做自媒體是我自己說了算,我可以自己決定今天去哪里,去走走我之前沒有走到的地方。另一方面,這份工作讓我走完了全國75%的地方,已經不能為我帶來地域上的突破了。”
“很多人都會羨慕說‘你走了好多地方啊’,包括我的侄子、外甥女們。但我對他們說,并不是像我這樣走,才是最完美的人生,這些地方每個人都會走到,只是每個人方法不同而已。”李猛還提到,很多人都覺得行萬里路要比讀萬卷書更重要,但并非如此。對于現在的年輕人而言,一方面是普通家庭承擔不起高昂的出行費用,另一方面年輕人自身也需要具備足夠的文化素養去承載我們所走的路,否則即便看到了也表達不出來。“我從小扎根在那片黑土地上,那時我的眼里根本沒有‘詩和遠方’這樣的概念。從小家長教給我的是‘玉米要種多遠才能達到它最大的效益’。當我第一次看到河南豫東地區連成片的麥田時,我想到的是我們老家黑土地上種的玉米也是這樣成片成片的。當我在貴州山區看到傳說中‘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時,我想到的是我在這條旅途上已經走過了很多崎嶇的山路。”
粉絲們稱李猛為“當代徐霞客”,李猛直言自己可不敢與徐霞客比肩。他表示,徐霞客真正偉大的地方,并不是說他放棄了科考,走了很多地方,而是他在走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危險之后,把自己的所見、所思、所聞記錄下來,成為影響后世的“千古奇書”。雖然從18歲第一次出行起,李猛也會寫下自己的旅途見聞,但他認為內容淺顯,目前不宜出書。“但出書是必然的,迄今為止,我最珍貴的東西莫過于一步一步走過的路,它值得被記錄下來。而且我也希望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屬于我的內容。”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王靜
編輯/張嘉
排版/王靜
微信號|bqtt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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