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肉餅的油，向來是極多的。面皮搟得薄如蟬翼，鋪上蔥肉餡，層層疊疊地卷起，再搟成圓餅。鐵鏊上澆一勺油，肉餅便"嗤"地一聲臥上去，不多時便滲出金黃的油珠來，沿著餅邊緩緩爬行，終于"啪嗒"一聲墜入鏊底。

我每每看見那油滴墜落，便想起幼時鄰家的王胖子。他賣肉餅已有二十余年，手指粗短，指甲縫里永遠嵌著油垢。他烙餅時，油星常濺到他那件分不出本色的圍裙上，他也不甚在意，只將餅翻個面，又自顧哼起小調來。

"油多才香哩！"他常對嫌油大的顧客這般說，眼睛瞇成兩條縫，臉上的肉便堆疊起來，活像個發面饅頭。

缸爐燒餅又是另一番景象。那爐子肚大口小，內壁早被炭火熏得漆黑。做燒餅的劉三，個子矮小，胳膊卻異常粗壯。他將餅坯貼在爐壁上，須臾間便膨脹起來，表面鼓起一個個小泡，有的"噗"地裂開，散發出麥香。劉三取餅時，手臂伸進爐口，肌肉繃緊，青筋暴起，活像一條條蚯蚓在皮下蠕動。

"貼爐壁的那面最香。"劉三總愛炫耀他的手藝，"城里人不懂，專挑光溜的買，殊不知那焦黑處才是精華。"

前年冬日，王胖子忽然倒下，說是心口疼。郎中來看，只搖頭說"油水太足，血脈堵了"。他兒子接手肉餅攤，為著健康，竟減了大半的油。餅是干爽了，嚼著卻像破布，生意便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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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倒還硬朗，只是爐前站久了，背駝得像張拉滿的弓。有食客勸他換個電爐，他登時瞪圓了眼："電爐？那還叫缸爐燒餅么？"

如今城里開了許多新式餅鋪，窗明幾凈，機器和面，少油少鹽，還貼著營養表。年輕人趨之若鶩，說這才是文明吃法。王胖子的攤子關張了，原處開了家奶茶店；劉三的缸爐還在，但生意冷清，常看見他蹲在爐邊打盹，爐火將熄未熄，映得他臉上明暗不定。

香河的味道，終究是隨著那些油星子，一點點滲入泥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