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集市總是熱鬧非凡，李山背著新砍的柴火穿過熙攘人群，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脖頸滑入粗布衣領。這位三十出頭的樵夫生得虎背熊腰，卻因常年獨自生活而顯得沉默寡言。他正盤算著用賣柴錢換些鹽巴，忽然被一陣銅鈴聲引去了注意。

"這位施主，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啊！"

李山轉頭，見是個穿灰布長衫的算命先生。這人約莫五十歲年紀，三縷長須隨風輕擺，面前擺著個"鐵口直斷崔半仙"的布幡。李山本不信這些，正要離開，那崔半仙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三日后子時，有寡婦叩門，萬萬不可應聲！"

"先生莫要說笑。"李山抽回手，卻被對方接下來的話釘在原地。

"施主左肩有塊楓葉狀胎記，可是？"崔半仙壓低聲音，"七歲那年險些溺亡在村東老槐樹下的水塘，是也不是？"

李山心頭一震。這兩件事除了已故爹娘，村里無人知曉。他不由自主摸出五文錢放在卦攤上："請先生明示。"

崔半仙捋須沉吟："子時陰氣最盛，那寡婦非人非鬼，乃是災星化身。若開門，輕則重病纏身，重則家破人亡。"說著從袖中取出道黃符，"將此物貼于門楣，任她如何哀求，切莫心軟。"

回家路上，李山將信將疑。他獨居在山腳老屋，平日除了賣柴鮮少與人往來，怎會有寡婦深夜造訪？可那算命先生能道出他隱秘往事，又不由他不信。

三日期限轉眼即至。這夜月明星稀，李山早早熄了油燈，卻輾轉難眠。子時將至，他摸黑將黃符貼在門楣，忽聽院外傳來"吱呀"門響——是他白日里忘記上油的籬笆門。

"李大哥！救救我！"女子啜泣聲伴著凌亂腳步聲由遠及近。李山渾身繃緊，那聲音已到門前："我是鄰村柳氏，夫君新喪，惡霸要強占田產，求您收留一夜！"

門板被拍得簌簌落灰，李山的手懸在門閂上半晌，猛然想起崔半仙的警告。他后退兩步，喉頭發緊："深更半夜，娘子還是去別處吧。"

"李大哥！"哭聲陡然凄厲，"那惡霸帶著家丁追來了，您忍心看我被擄去嗎？"話音未落，遠處果然傳來雜沓腳步聲與喝罵聲。

李山額頭沁出冷汗。他自幼受父母教誨要與人為善，此刻聽著門外絕望哭求，五指在門閂上收緊又松開。突然，掌心傳來刺痛——是門楣黃符無風自燃，灰燼燙了他一下。

"快滾！否則放狗了！"李山咬牙喝道。門外靜了一瞬，繼而響起一聲幽長嘆息。待他透過門縫窺看時，月光下空無一人，唯有幾片枯葉打著旋兒。

次日清晨，李山頂著烏青眼圈去鄰村打聽。問遍全村，竟無人認識什么新寡的柳氏。更奇的是，村口賣豆腐的老漢信誓旦旦地說，昨夜子時親眼看見個灰衣人影在李山院外學女子啼哭。

"怕是遇上拍花子了。"老漢壓低聲音，"前些天鎮上也有類似傳聞，專騙獨居漢子開門，好往飲食里下蒙汗藥。"

李山越想越不對勁。若真是歹人，為何要扮寡婦？若說崔半仙未卜先知，又怎會算錯日期？他心事重重往家走，路過山腳時忽聞微弱呻吟。撥開灌木，竟見個荊釵布裙的年輕女子倒臥在血泊中！

"姑娘醒醒！"李山忙將人背回家。女子左腿有道猙獰刀傷，高熱不退。請來郎中救治時，李山無意瞥見她腰間掉出的路引——"柳氏，青林村人，夫陳大郎"。

待柳氏三日后轉醒，道出原委令人心驚。她夫君本是獵戶，上月發現惡霸趙金虎私販官鹽，當夜便"失足"墜崖。柳氏變賣家產欲告官，卻被趙家爪牙追殺至此。

"那夜我逃到附近，隱約看見您院里有光亮。"柳氏聲音虛弱，"可還沒靠近，就被個灰衣人打暈扔進山溝。"

李山腦中轟然作響。灰衣人？崔半仙不正是一襲灰衫？他急忙追問那人相貌，柳氏描述的三角眼與山羊須，與算命先生一般無二！

謎團漸解。趙金虎早盯上李山祖傳的三十畝杉木林，買通崔半仙設局。若那夜開門，要么被假寡婦陷害，要么因"違逆預言"遭厄運，終要賤賣山林避禍。而真柳氏的出現，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三更梆子響時，李山猛然驚醒——院門正被有節奏地叩響。他抄起柴刀摸到門邊，卻聽柳氏隔著門板急道："李大哥，趙家派人往柴房潑油了！"

這次，李山毫不猶豫拉開門閂。月光下，柳氏蒼白的臉上滿是焦灼。二人悄悄繞到屋后，果然見兩個黑影正舉著火把。李山吹響獵哨，埋伏多時的鄉鄰頓時舉著火把圍上來。

原來白日里柳氏認出郎中竟是趙家眼線，二人便將計就計。里正帶人擒住縱火者，順藤摸瓜查出陳大郎命案。公堂上，崔半仙為減刑供出實情：那夜學寡婦啼哭的正是他，所謂胎記往事，不過是提前買通了李山兒時玩伴。

秋去冬來，李山伐木時總帶著柳氏做的炊餅。這日收工早，他望著正在晾衣的柳氏，夕陽給她周身鍍上金邊。女子似有所感，回頭笑道："灶上煨著羊肉湯，快洗手吃飯。"

李山忽然紅了眼眶。若那夜他固執己見不開門，此刻墳頭草怕是都已發芽。正恍惚間，柳氏擦著手走來："發什么呆？"

"我在想..."李山接過她手中的木盆，"崔半仙倒也不算全錯。"

"嗯？"

"他說會有寡婦敲門。"李山望著妻子明亮的眼睛，"只是沒算到，這'災星'會變成我的福星。"

柳氏噗嗤笑了，院外老槐樹上最后一片枯葉悄然墜落。而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那張曾貼在門楣上的黃符，正在泥土中化作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