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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非凡(ID:efifan)
生,敢和天地掰扯;
死,敢和閻王叫板。
她輕捏自己的乳房,乳汁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面匯成一片乳白的漣漪。
到底是色情還是藝術?
▲曹雨作品《泉》(已打碼處理)
這件名為《泉》的作品,曾因大膽與裸露被貼上了“不雅”“色情”的標簽。
而它的作者,正是中國當代藝術界最具爭議的“叛逆者”,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曹雨。
▲曹雨作品《我有》
她曾在孕期用粉筆圈地,將自己變成活體雕塑《藝術家在這》;
▲《藝術家在這》
她扛過仿古戰旗穿越荒野雪山,以《山河宣言》向世界發聲;
她也曾用18升母乳創作《藝術家制造》雕塑,探討生育的痛苦與力量。
▲《藝術家制造》
她的每一件作品,都被稱為“投向文化禁忌的一顆手榴彈”。
“不痛不狠,焉能觸之?”這是她的信條。
當眾人爭論“裸露是否等于色情”時,曹雨早已將藝術化作利刃,劈向更堅固的枷鎖。
▲曹雨《尤物》系列之I、II、III(作品局部已馬賽克處理)
01
初露鋒芒,《泉》的誕生
1988年,曹雨出生在遼寧的一個普通家庭里。剛出生的曹雨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太多的驚喜,因為是個丫頭。在那個年代,鮮少有人喜歡丫頭。
▲曹雨百天與父母合照
那時的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似普通的小姑娘,會在30年后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界一個響亮的存在。
▲ 5歲時的曹雨
曹雨的故事,要從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的一間工作室說起。
2006年,18歲的曹雨背著行囊,從遼寧來到北京,走進了中央美術學院的大門。那時的她留著齊耳短發,說話帶著東北人特有的爽朗,眼睛里卻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2005年,曹雨在繪畫班
2016年的夏天,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展上,一件名為《泉》的作品引起了軒然大波。
錄像中,女性赤裸上身,雙手擠壓自己的乳房,乳汁如噴泉般向上噴射,隨后如雨點般落回她的身體。
這件直白展現女性哺乳行為的作品,幾乎被校方以“色情暴露”為由撤展。
“當時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曹雨后來回憶道,“如果實在通不過審查,我就搬著電視在展廳里游蕩。”
最終,經過激烈爭論,《泉》得以展出,但爭議并未就此平息。有人稱其為“公然扔向根深蒂固文化禁忌的一顆手榴彈”,也有人斥之為嘩眾取寵的低俗表演。
▲2005年,曹雨在繪畫班曹雨帶著印有《龍頭》的戰旗在歐洲古戰場。
這件作品的靈感部分來源于藝術史上著名的同名作品——杜尚的《泉》。
1917年,杜尚將一個小便池簽上名字送去展覽,徹底顛覆了人們對藝術的認知。近百年后,曹雨用自己的身體完成了對藝術史的又一次挑釁。
▲ 杜尚作品《泉》
不同的是,杜尚挑戰的是藝術的定義,而曹雨挑戰的是社會對女性身體的規訓。
《泉》的創作背景同樣耐人尋味:這是曹雨在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讀研期間懷孕后的產物。
大學期間懷孕生子,在藝術院校并不常見;而將哺乳這一被視為私密甚至羞恥的行為轉化為公共藝術作品,更是前所未有的大膽之舉。
▲ 《 一切皆被拋在腦后》,曹雨
展會現場,有教授皺眉質疑:“這算什么作品?”
但也有老師眼前一亮:“有意思,繼續探索下去。”
正是這種有意思的評價,讓曹雨決定繼續攻堅。
那幾年,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工作室,嘗試各種材料和形式,甚至通宵達旦地與黏土、石膏“對話”。
▲ 曹雨在研究生的浮雕課上,2013年
“她不是在創作,而是在尋找答案。”
曹雨的研究生導師后來這樣評價她:
“關于生命,關于存在,關于那些無法言說的感受。”
▲ 曹雨在工作室創作
2015年,27歲的曹雨迎來了她藝術生涯的轉折點。
那時她已經碩士畢業,在北京郊區租了一間簡陋的工作室。資金有限,她只能選擇最便宜的材料。但正是這種限制,造就了她系列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 曹雨北京工作室
那天,曹雨像往常一樣在工作室忙碌。她正在嘗試一種新的技法:在石膏塊上鑿出不同大小的孔洞。
當她退后幾步審視這件半成品時,突然愣住了:那些孔洞組合在一起,竟然隱約形成了一個女性身體的輪廓,但不是通過實體,而是通過空缺來暗示。
▲ 曹雨《維納斯(No.1)》,2012
曹雨后來回憶說,“我突然明白了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尋找什么。不是表現身體本身,而是表現身體留下的痕跡,表現那些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部分。”
▲ Queen系列作品
這就是《Mother No.1》的誕生過程,看似偶然,實則水到渠成。
一塊高約1.5米的石膏構成,表面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孔洞。當你繞著作品走動時,光線從不同角度穿過這些孔洞,會在墻面上投射出變幻莫測的影子,仿佛一個無形的身體在空間中舞動。
這件作品后來成為她Queen系列的開篇之作,也是她藝術語言的第一次完整表達。
▲ 曹雨作品 《 Mother No.1 》
“我想表達的是,母親的形象不僅存在于實體中,更存在于她留下的空缺里。”
曹雨這樣解釋這件作品:“當一個女人成為母親,她的身體發生了改變,但更深刻的變化是那些看不見的——她生命中被孩子占據的空間,她為愛做出的犧牲。”
02
反叛的藝術,走向國際
貫穿在曹雨藝術生涯中,有一個鮮明的詞匯——反叛。
大膽的意象、赤裸的符號、極具反差感的色彩,成為曹雨作品最鮮明的底色。
▲ 曹雨,《勞動者》,2017
這種反叛曾經受到了不小的非議,但也幫助曹雨的作品走向了海外。
2017年,曹雨的《Mother No.1》被選中參加香港巴塞爾藝術展,這是亞洲最重要的藝術盛會之一。
開展前一天,曹雨緊張得幾乎整夜未眠。
她擔心自己的作品太過抽象,無法被觀眾理解;擔心來自西方的藝術評論家會對一個中國年輕藝術家的作品不屑一顧。
▲ 曹雨獲得AAC藝術中國·青年藝術家大獎,2018年
然而,開展首日,《Mother No.1》就吸引了眾多觀眾駐足。
人們圍著這件作品轉圈,討論那些孔洞的含義,有人甚至伸手輕輕觸摸表面的紋理。
最讓曹雨意外的是,許多女性觀眾站在作品前久久不愿離去,有人甚至流下了眼淚。
▲ 曹雨作品《Mother No.1》
就這樣,一個來自遼寧的年輕藝術家,意外地登上了國際藝術舞臺。
▲ 曹雨工作室
如果說《Mother》系列是通過孔洞來表現女性身體的負空間,那么《Mount Fuji》則是通過突起物來隱喻男性身體。
曹雨巧妙地將兩者并置,創造了一種無聲的對話。
▲ 曹雨作品《Mount Fuji》
這些作品既是對傳統女性美的致敬,也是一種質疑:
為什么我們總是期待女性身體符合某種標準?
闖入國際視野后的曹雨開始轉型,她不再只滿足于通過單個符號或意向挑戰社會規訓,而是展現出更廣闊的社會關懷與歷史視野。
▲ 曹雨《你,去哪了》,2020
2020年的攝影作品《龍頭》標志著她藝術語言的重要轉變。
作品中,她化身“不受先天性別束縛的陽剛兒女”,從口中噴射出象征智慧源頭的水流。
“龍頭中噴出的水終將匯集,興風作浪成我們誰都不可預知的洪流。”導演寧岱曾這樣評價道。
▲ 曹雨《龍頭》
在曹雨眼中,這個看似壞掉的水龍頭正是能形成未來巨浪的源頭。
2023年,曹雨將《龍頭》發展為更宏大的項目《龍頭·山河宣言》。
▲ 曹雨,《龍頭·山河宣言》
她將龍頭形象刺繡在仿三國時期的戰旗上,配以鑄鐵三叉戟,從3月15日(她的生日)開始,扛著這些戰旗步行穿越世界各地的荒野大地。
“無論是有人還是無人之地,皆為我的藝術展場和人生戰場。”
▲ 曹雨,《龍頭·山河宣言》,2021-2024,綜合項目,(紀錄片,刺繡貢緞仿古戰旗,鑄鐵三叉戟,皮繩,愛普生藝術微噴,三明治裝裱)
曹雨如此描述這件作品的意義:
“這是作為一個人對全世界的宣言,是個人在政治和社會縫隙中獲得權力的方式。”
▲ 曹雨,《龍頭·山河宣言》,妙峰山支脈懸崖,北京門頭溝
在巴黎先賢祠廣場等地的行為現場,她身著戰袍,高舉旗幟,宛如當代藝術界的女戰士。
03
雕塑之外:
一個藝術家的日常生活
當不拿雕塑刀的時候,曹雨過著極其簡單的生活。
她在北京五環外的工作室兼作住所,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先做半小時瑜伽,然后開始工作。
午餐通常是外賣,她笑著說自己"廚藝僅限于煮方便面"。
▲曹雨作品《我有》
下午如果沒有創作靈感,她會去附近的公園散步,或者去798藝術區看展覽。
“看別人的作品很重要,”她說,“但不是為了模仿,而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方向。”
▲ 曹雨《自畫像》
晚上是曹雨的閱讀時間。她的書架上既有藝術理論著作,也有哲學書籍,還有大量詩集。
她特別鐘愛里爾克和辛波斯卡,認為詩人對存在的思考與雕塑家有相通之處。
▲ 曹雨《畫餅》,2024,布面油畫
曹雨對喜歡的事有強迫癥,對作品極度挑剔。
就像《沒有什么能夠確保我們再次相遇》這件作品中的載體“猛犸象腿骨化石”,她曾經找了7年,經歷了數次對品相的挑選、等待、再挑選與談判,力求作品和觀念精準對接。
▲ 曹雨《沒有什么能夠確保我們再次相遇》
《逃離人間的盡頭》也是在剪輯師剪輯多次后,又自學剪輯完成的;為了找它的背景音樂,曹雨大概聽了幾萬首曲子找感覺。
▲ 曹雨《逃離人間的盡頭》,短篇電影
還有《我就是想你過得沒我好》,曹雨在紙上寫下過多個同類句子,反復摳字眼對比、琢磨差異,并做了大量中國街頭霓虹燈研究。
▲ 我就是想你過得沒我好(2021)曹雨
但對生活,有些事挺糊弄的,尤其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餓到肚子叫絕不做飯。
曹雨的作品常被歸類為女性藝術,但她自己更愿意將其視為對生命本質的探索。
“生與死,存在與缺席,這些才是真正困擾我的問題。”
▲ 曹雨街頭攝像
這種思考源于她早年的經歷。曹雨12歲那年,祖母去世,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我記得最清楚的不是葬禮,而是葬禮后回到家里,看到祖母常坐的那把椅子空了。那個空缺比任何言語都更強烈地告訴我:她真的不在了。”
或許正是這種童年體驗,讓曹雨對藝術如此敏感。
在她的作品中,孔洞不僅是形式元素,更是生命痕跡的載體。
▲ 曹雨《畫布171031-180226》
如今,曹雨已經是中國當代藝術界不可忽視的名字,但她依然保持著初創時期的謙遜與勤奮。
她的工作室墻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要重復自己。"
2023年,她開始嘗試將雕塑與影像結合,探索負空間在時間維度上的變化。
曹雨說,“可能永遠都在摸索。藝術就是不斷提出問題,而不是給出答案。”
▲ 曹雨,《頭頂之物》,琉璃,大理石
在中央美院的畢業典禮上,校長曾說過一句話:“藝術家的價值不在于他們做了什么,而在于他們讓觀眾看到了什么。”
十幾年后,曹雨的作品讓無數人看到了那些常被忽視的空缺、那些無聲的存在、那些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實。
這或許就是一個雕塑家能帶給世界最好的禮物。
▲ 曹雨《頭頂之物》和《撒泡尿照照》
▲ 曹雨《畫餅》
在曹雨的世界里,藝術不是冰冷的物體,而是有溫度的存在;
孔洞不是缺失,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充盈;
藝術不是遠在天邊的概念,而是觸手可及的生活。
▲ 曹雨《粒粒皆辛苦》
前不久,曹雨獲得“年度非凡藝術家獎”。
主持人念到她名字時,她正在喝湯。
聽到自己獲獎了,她微微一愣,抹了抹嘴就上臺了。
“有人說我的作品是藝術界的病毒,也有人說我的作品是藝術界的疫苗。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愛啥啥。”
▲ 曹雨作品《我有》
我一直干的就一件事——向生命撒野。
▲ 曹雨在工作室
她不是來被藝術史記錄的,而是來撕碎藝術史的。
正如她所言:“生而為人活一回嘛,生,敢和天地掰扯;死,就跟閻王叫板。行,廢話太多,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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