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數到第三十六塊瓷磚時,護士推著藥瓶進來換水。那根扎在手背上的針頭已經插了十七天,隔壁床剛走的張老師臨走前說過句話:"現在能給你端尿盆的,不是銀行卡里那幾個數字。"
這話像根魚刺卡在我喉嚨里。上個月體檢報告出來前,我還覺得存折上六位數夠應付后半輩子。退休金加上早年買的商業保險,算盤打得噼啪響。直到醫生拿著CT片說"肝癌中期"四個字,存折突然就變成了一張廢紙。
病房里見得最多的不是鈔票,是人心。臨床李教授兩個兒子輪流陪護,大兒子天天帶著保溫壺來送湯,小兒子半夜三點還守在床邊調點滴速度。而我那個在投行工作的女兒,第三次接到我電話時說:"爸,我給您請了最貴的護工。"她不知道護工換藥時根本認不全那些英文藥名。
錢能買來服務,買不來溫度。住院部三樓的老趙上星期走了,他賬戶里剩八十多萬,最后簽字放棄治療的是養老院派來的法律顧問。護工小劉跟我說,老趙臨走前一直攥著張全家福,照片邊角都磨出了毛邊。
社保局的統計數字顯示,北京三甲醫院里75%的晚期患者選擇子女參與醫療決策。但另一組數據更扎心:超過60%的"空巢老人"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時身邊只有護工。我主治醫師講過個真事,有個老太太把存折密碼告訴鐘點工,結果手術并發癥發作時,鐘點工拿著錢消失了。
現在年輕人總說"養老防老不如防錢",這話對一半。我隔壁床住過個退休老會計,攢了一輩子錢,結果做支架手術時連個幫忙翻身的人都沒有。有天半夜他按鈴叫護士,說想喝口水,值班護士忙不過來,最后還是我拖著輸液架給他倒的。他后來跟我說:"老王啊,錢能雇人干活,雇不來心甘情愿。"
這話讓我想起老家堂哥。種了一輩子地的莊稼漢,三個兒子都在縣城打工。去年他中風住院,三個兒子排班伺候,兒媳婦們變著花樣燉補湯。有回我去探望,看見他大兒子正用粗手掌給老爺子按摩浮腫的小腿,那手法比專業護工笨拙,但老頭眼角有淚光。
當然不是說子女就該當免費保姆。樓下心內科的王主任跟我算過筆賬:現在請個住家護工每月6000起,三甲醫院VIP病房一天2000,要是攤上長期臥床,高級養老院收費堪比五星酒店。這些數字擺在那兒,沒點積蓄真不行。
關鍵是怎么平衡。我認識個上海老太太特別有智慧,她把兩套拆遷房賣了成立家族信托,收益專門用于醫療支出,但附加條款寫明"子女每月探望不少于四次"。現在她住老年公寓,兒女們每周雷打不動帶著孫子孫女來吃飯,護工費從信托里扣。
這場病讓我看清個理兒:錢和兒女不是單選題。就像騎自行車得兩個輪子一起轉,養老這事兒,經濟保障和情感支持少哪個都得摔跟頭。現在我跟閨女達成了新約定:她繼續努力賺錢,但每周必須視頻三次,每年休假回來陪我住半個月。
出院那天,我看著護士站墻上的電子鐘發呆。從發病到出院整整89天,醫藥費刷掉28萬,但最珍貴的記憶是女兒請假回來那三天,她笨手笨腳給我刮胡子時,剃須膏弄得到處都是。那時候我突然明白,人老了需要的不是銀行卡余額后面多幾個零,而是半夜咳嗽時有人能醒來給你遞杯溫水。
最近復查時遇到個老病友,他炫耀兒子給買了進口輪椅,能爬樓梯那種。我沒告訴他,我閨女上周專門學做了我小時候愛吃的薺菜餛飩,雖然煮破了皮,但那味道讓我想起四十年前帶她去野地挖野菜的春天。錢能買來最好的輪椅,但買不到餛飩里包的回憶。
現在每天吃藥我都記兩筆賬:一筆是醫藥費開支,另一筆是兒女發來的語音條數量。醫生說我的指標在好轉,但我知道,真正治好我的不是那些進口藥,而是女兒終于學會在我輸液時隔著手機給我唱搖籃曲——雖然她五音不全,跑調跑得能把護士都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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