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的毛豆腐，是極好的。初見時，那豆腐上密布著白絨絨的毛，頗似冬日里未掃凈的殘雪，又像是老墻根下滋生的苔蘚。食客們每每駐足，或驚或喜，大抵是頭一回見這般"長毛"的食物，心中不免打鼓：這也能吃么？

店主卻泰然自若，將那毛豆腐置于平底鍋上煎烤。白毛在熱力下漸漸蜷曲，化作一層金黃的脆皮。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奇特的香氣，既非純粹的豆香，亦非油腥，而是二者交融后生出的第三種氣味，頗有些"化腐朽為神奇"的意味。待到兩面焦黃，店主便澆上一勺秘制辣醬——紅艷艷的，辣味直沖鼻腔。食客們夾起一塊，咬下時脆皮破裂，內里卻還保持著豆腐的綿軟，辣醬的刺激與豆香在舌尖上演一出拉鋸戰，最終竟和諧共處，成就一番獨特滋味。

這毛豆腐的"毛"，原是人工培育的菌絲。安徽人將豆腐切成塊，置于適宜溫濕度下，任其自然生長菌絲。看似骯臟，實則大有講究——溫度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濕度大了發霉，小了不長。這般精細的控制，倒像是馴服了一群頑皮的微生物，讓它們乖乖地為人類口腹之欲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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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幼時隨祖父在鄉下，曾見他將隔夜的米飯置于鍋中，不加水，只以文火慢慢烘烤。不多時，米飯表面便結出一層硬殼，用鍋鏟輕輕一鏟，便發出"咔嚓"脆響。祖父稱之為"鍋巴"，是極好的零嘴。那時的我不懂，為何變硬發黃的米飯反而成了美味？如今思來，這與毛豆腐的"長毛"、毛肚的"掛汁"，實則是同一種智慧的不同表現罷了。

食物如此，人生何嘗不是？那些看似"長毛"的困境，或許只需一番煎烤，便能化為別樣風味；那些初嘗辛辣的境遇，蘸上合適的"醬料"，也能變得可以接受。而那些需要"七上八下"把握火候的時刻，恰恰最能考驗一個人的耐心與智慧。

離了安徽那家小店，毛豆腐的香氣似乎還在鼻尖縈繞。轉念一想，人生在世，能品嘗幾樣"毛物"，未必不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