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歲的陳先生,是一位剛退休的中學老師。本想安享晚年,不料持續的腰痛最終將他引向了醫院的血液科。診斷結果讓他和家人都措手不及——多發性骨髓瘤。
醫生告訴他,這是一種影響骨髓漿細胞的癌癥,而它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就是會嚴重破壞骨骼。陳先生的腰痛,正是因為癌細胞侵蝕了他的脊椎骨。
“我們必須立刻開始治療,不僅要用藥殺滅腫瘤,還要用專門的‘護骨針’來保護您的骨骼,防止發生更嚴重的骨折。”腫瘤科醫生嚴肅地說。
然而,就在治療方案即將敲定之際,醫生話鋒一轉:“不過,在打護骨針之前,您必須先去看牙醫,做一個全面的口腔檢查。如果您有蛀牙、牙周炎,特別是需要拔牙的情況,我們可能得等一等。”
等一等?陳先生懵了。一邊是刻不容緩的癌癥治療,另一邊卻是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牙齒問題。為什么要等?要等多久?等待的這段時間里,自己脆弱的骨頭會不會“不堪一擊”?
陳先生的困惑,是每一位新診斷多發性骨髓瘤患者都可能面臨的“兩難選擇”。而一項來自芬蘭的大型真實世界研究,正試圖揭開這個“等待”背后的利與弊,以及它對患者長遠未來的深遠影響。
骨骼的“攻”與“防”:多發性骨髓瘤的隱形戰場
要理解陳先生的困境,我們得先了解多發性骨髓瘤是如何“啃食”骨骼的。
我們可以把骨骼想象成一座不斷在進行“新陳代謝”的建筑。我們體內有兩組“工人”:一組是負責拆除舊骨的“破骨細胞”,另一組是負責建造新骨的“成骨細胞”。正常情況下,這兩組工人配合默契,維持著骨骼的堅固與健康 。
然而,多發性骨髓瘤的癌細胞會從中作梗。它們像一群“惡霸”,瘋狂地給“破骨細胞”加油打氣,讓它們超速工作,同時又抑制“成骨細胞”的積極性,讓它們消極怠工 。一來二去,骨骼的破壞遠遠超過了修復,骨頭就會變得像被蟲蛀過的木頭一樣,出現一個個“溶骨性病變”(骨質溶解的洞),極易發生病理性骨折 。
數據顯示,超過80%的患者在初次診斷時就已經存在骨病 。因此,保護骨骼,是骨髓瘤治療中與抗癌本身同等重要的一環。
“護骨針”的雙刃劍:療效與風險的權衡
為了抑制“破骨細胞”的囂張氣焰,醫生們手中有兩樣利器:“雙膦酸鹽類藥物”(如唑來膦酸)和“RANKL抑制劑”(如地舒單抗) 。它們的作用機制不同,但殊途同歸,都能有效抑制骨破壞,減少骨痛和骨折風險 。
然而,這些強大的“護骨針”也帶來了一個棘手的副作用——
藥物相關性頜骨壞死(ONJ)。這是一種罕見但嚴重的并發癥,表現為頜骨區域的骨骼暴露、壞死,難以愈合,可能導致劇烈疼痛和感染 。而拔牙等侵入性的牙科操作,會顯著增加ONJ的風險 。
因此,國際骨髓瘤工作組(IMWG)的指南明確建議,在開始骨保護治療前,應先處理好患者的口腔問題 。
于是,陳先生面臨的那個“兩難選擇”就清晰了:
立即護骨:馬上開始使用護骨針,盡快阻止骨骼被進一步破壞。但如果口腔里有“隱患”,未來發生ONJ的風險就會增加。
先治牙齒:推遲護骨治療,先去看牙醫,拔掉壞牙,等待傷口愈合。這樣做可以降低ONJ的風險,但在這段“空窗期”內,骨骼將持續處于“不設防”狀態,骨折的風險可能會升高。
這個決策,考驗著每一位醫生和患者的智慧與權衡。那么,在真實世界里,這種“延遲”普遍嗎?它到底會帶來怎樣的后果?
芬蘭研究的深度洞察:625位患者的真實故事
為了探究真相,芬蘭奧盧大學醫院的研究團隊對1992年至2024年間收治的625名新診斷骨髓瘤患者的病歷進行了深入的回顧性分析。
1. “延遲”是普遍現象,罪魁禍首是“拔牙”
研究發現,在所有患者中,有超過三分之一(35.4%)的人都經歷了骨保護治療的延遲 。從診斷到開始護骨治療,中位數延遲時間長達48天。
而導致延遲最主要的原因,正是“拔牙”(占所有延遲原因的48.0%) 。這證實了陳先生的經歷并非個例,而是臨床實踐中普遍存在的現象。好消息是,患者通常在確診后3天內就被迅速轉診給牙醫,牙科檢查的流程是高效的 。
2. 延遲與骨折風險:一個令人擔憂的趨勢
研究的核心問題是:這48天的等待,代價是什么?
數據顯示,在5年的隨訪期內,與沒有延遲的患者相比,延遲治療的患者群體發生后續骨折的比例更高(45.5% vs 33.9%) 。雖然在統計學上,這個差異的顯著性(p值)沒有達到強有力的標準,但這個趨勢本身已經足夠引人警惕 。
此外,研究還發現了一個更明確的“危險信號”:
凡是在診斷時就已經有骨病的患者,他們未來發生骨折的時間更早、頻率更高。
凡是在診斷時就已經發生過骨折的患者,他們未來再次骨折的風險也顯著更高。
這些發現共同指向一個結論:對于骨髓瘤患者,骨骼的保護必須爭分奪秒。任何延遲,都可能讓骨折的風險悄然增加。
3. 頜骨壞死(ONJ)的悖論:等待就能幸免嗎?
按常理推斷,為了拔牙而延遲護骨治療,應該是為了避免ONJ。但研究結果卻揭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悖論”。
在所有發生ONJ的患者中,絕大多數(58.7%)竟然來自“延遲治療”組 。特別是那些因為“拔牙”而延遲的患者,他們發生ONJ的比例高達31.5%,顯著高于其他組別 。
這該如何解釋?研究者推測,雖然治療被延遲了,但這中位48天的等待,對于拔牙創口的完全愈合來說,可能還是不夠的 。也就是說,在牙齦和牙槽骨尚未完全長好的情況下匆忙開始護骨治療,可能非但沒能避免風險,反而“弄巧成拙”。這提示我們,對于需要拔牙的患者,需要多長的“安全等待期”,是一個遠比想象中更復雜、尚無定論的科學問題。
4. 生存期的意外發現:一個難解的謎題
研究中還出現了一個最令人費解的結果:那些經歷了治療延遲的患者,其總生存期(OS)竟然比沒有延遲的患者更長 。
這完全違背了我們的直覺。研究者們也坦言,對此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可能與研究的回顧性設計、樣本選擇的偏倚或其他未被發現的混雜因素有關。我們必須誠實地面對這個“謎題”,承認在復雜的真實世界中,并非所有關聯都能被簡單地解釋為因果。在有更多研究證實之前,我們絕不能得出“延遲治療對生存有益”的錯誤結論。
寫給每一位“陳先生”:我們能從研究中學到什么?
這項來自芬蘭的研究,盡管有一些待解的謎團,但它用寶貴的真實世界數據,為我們提供了幾點至關重要的啟示:
爭分奪秒,護骨刻不容緩:研究反復強調,診斷時存在的骨病和骨折是未來風險的強烈預警信號。骨骼的健康狀況從一開始就與你的未來息息相關。啟動護骨治療,是與啟動抗癌治療同等緊急的任務。
口腔健康,不是小事是大事:多發性骨髓瘤的治療是一項“系統工程”,口腔健康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確診后,第一時間進行全面的牙科評估,并讓你的血液科醫生和牙科醫生建立有效溝通,是降低遠期風險的關鍵一步。
“安全期”的界定,任重道遠:對于需要拔牙的患者,到底應該等多久才能安全地開始護骨治療?這項研究告訴我們,一個多月的等待可能并不足夠,甚至可能帶來更高的ONJ風險 。這片“灰色地帶”亟需更多的研究來劃定清晰的安全邊界。
個體化決策,權衡利弊:最終,是否延遲、延遲多久,沒有“一刀切”的答案。它需要醫生根據患者具體的骨病嚴重程度、骨折風險、口腔狀況以及整體健康水平,進行一次精密的“風險-獲益”評估,與患者共同做出最適合的個體化決策。
這項研究并未給出一個簡單的答案,但它深刻地揭示了問題的復雜性,并用數據強調了“及時”與“協調”的重要性。對于陳先生和千千萬萬像他一樣的患者來說,這意味著他們的“等待”不再是盲目的,而是建立在對風險更清晰的認知之上。而推動醫學界去尋找那個“最佳平衡點”,正是這類真實世界研究的最大價值所在。
參考資料:Veera E, Pauli N, Anu P, Jaakko K, Milla ELK. Impact of treatment delay of multiple myeloma bone disease on later myeloma-related skeletal events and outcome. J Bone Oncol. 2025 Jun 7;53:100693. doi: 10.1016/j.jbo.2025.100693. PMID: 40547096; PMCID: PMC12179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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