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十六屆上海夏季音樂節(MISA)官宣今年執棒紐約愛樂的是埃薩-佩卡·薩洛寧之際,筆者難掩激動。薩洛寧上一次訪華是2018年攜手克里斯蒂安·齊默爾曼與英國愛樂樂團,同樣是“餛飩皮”。這一次,他在為上海觀眾獻上全場法國作曲家作品之后,又獻上全場貝多芬。可能有人會認為貝多芬的理性嚴肅與MISA的輕松氛圍不夠契合,而聽完全場后擔憂全消——薩洛寧的貝多芬是專屬于夏日的硬核貝多芬。
音樂會現場 攝影 蔡磊磊
7月2日晚上演的是貝多芬《第四鋼琴協奏曲》與《第三交響曲“英雄”》的組合,鋼琴家亞歷山大·康托羅夫與樂團以冷峻精確的解讀,賦予獨屬上海夏日夜晚的哲學思考。
康托羅夫彈奏第一個G大調和弦時,即見不凡——弱音量下依然保持絕對清晰,這在年輕鋼琴家中難得一見。當他擴大指尖與琴鍵的接觸面時,每個音粒都如微雕般立體。樂隊的強奏收放自如,當獨奏開始時,薩洛寧即立即壓住弦樂聲浪,形成一次完美的過渡。貝多芬筆下鋼琴與樂隊的對話,在此被還原為精確到音符顆粒度的博弈。
第二樂章常常被演繹為抒情詩,而薩洛寧出人意料的強奏和康托羅夫理智超越情感的處理,實屬別出心裁。弦樂組的綿長樂句涌來時,他以短促的斷奏切割旋律線,像用標點符號中斷長句,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快速切到第三樂章后,樂思如潮水般涌來,成就了理性的勝利。
令人驚喜的是,在困難重重的鋼琴協奏曲后,康托羅夫為觀眾安可了李斯特改編的瓦格納《愛之死》。長達6分鐘的詩篇似乎在說“不論理性與浪漫,我都擅長”。這個安可相比正餐亦毫不遜色,一臺鋼琴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殉情描繪得淋漓盡致,歌劇精華濃縮至此,不禁讓人開始期待下一次獨奏。
下半場是貝多芬《第三交響曲》,薩洛寧的拿手好戲之一。顛覆式的演繹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兩記強力和弦后,大提琴琴弦的原始振動產生粗糲質感,瞬間剝離了“悲壯”的油彩。更驚人的是低音提琴聲部——通過提升弓壓,那些重復的降E音不再是背景,轉而變為轟鳴的節奏引擎。
葬禮進行曲是最震撼的一個樂章。起始的低音已經足夠攝魂,后進入的木管聲部就像精密計時器一般緩緩展開,全樂章英雄葬禮的神性與野性在薩洛寧的指揮棒下現形。
終曲的賦格本該是萬馬齊喑,薩洛寧卻做成了聲學結構示范課。當雙簧管以強奏吹出主題,第二小提琴組立即以弱奏重復呼應,聲部疊加如立體幾何模型。第二主題中,我看到薩洛寧右手突然攥緊——開始“手把手”地控制弦樂的強弱,真是一出大師班現場。最激進的時刻在結尾段落:圓號手將號向上45度高高揚起,正是英雄主義最生動的寫照。
本場演出,紐約愛樂樂團搖身一變,儼然成為一個德奧大團,散發出的力量不只在音量本身,更體現在藝術性上的不妥協。高潮過后,薩洛寧毫不吝嗇地再給予兩首加演,在巴赫與貝多芬的對話中,我們恍然大悟:那個用五線譜對抗世界的,是硬核的貝多芬,亦是硬核的埃薩-佩卡·薩洛寧。
來源:天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