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3月11日傍晚,’樊隊長,門口來了倆日本兵,還舉著白旗。’警戒員喘著粗氣低聲提醒。”一句話打破山腰駐地的靜寂,灶坑里的柴火還噼啪作響,山風卷著草木味從門縫鉆進來。
樊金堂放下半截玉米餅,擦擦手站起身。能在戰火漫天的晉北看到白旗,這事太不尋常,他心里卻有數——十天前那場“酒菜會”埋下的種子,看來發芽了。
時間稍稍往前撥。1920年仲夏,他出生在定襄縣砂村,那時全村最大的新聞就是誰家添了口糧。一根扁擔兩只筐的農活陪著他長大,可父母還是咬牙讓他進私塾。8歲識字,12歲進高小,后來考進定襄中學,他的理想并不比同齡孩子高遠,無非是考功名、帶爹娘吃細糧。
轉折出現在1936年,“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在太原公開活動。閻錫山喊出“武裝自強”,口號滾過汾河傳進校園,樊金堂聽得血脈僨張。第二天,他把課本塞進被褥,借口生病曠課,晚上就摸黑跑去報名。那一年,他只有十六歲。
日軍炮聲在1937年秋天越過忻口防線,大批國民黨縣府人員撤往河東,定襄一夜空城。八路軍干部舒同帶著幾名學生組織隱蔽疏散,樊金堂主動留下斷后。天亮前,他在村口土墻上寫下“樊金堂走了”五個字,借了一盞油燈放在旁邊——算是一封簡陋的家書。
1938年至1939年,他已是定襄抗日自衛隊大隊長。定襄的咽喉地位讓他必須硬碰硬。山野伏擊時,他愛用土炮和炸藥坑,像徐向前那樣先摸清路線,再猛砸敵先頭部隊。小股襲擾把鬼子攪得不敢夜行,日軍情報記錄里甚至給他冠了個綽號“黑山豹”。
1940年“五臺大掃蕩”,日軍四千人馬分四路壓來。樊金堂帶三個偵察員混進敵群,裝成挑擔老鄉,一手茴香豆一手算盤,硬是在茶棚里套出口令、線路和時間。夜幕降臨前,他就地擒下一名通信兵,順帶截獲密圖。以少勝多的底氣,從那時開始悄然成形。
與鐵血并存的,是他行事的那股人情味。同年底河邊村抓漢奸曲祿祥,他誤打誤撞救下一名被扣押的日本女子。這位女子被安全轉送后加入日本反戰同盟。后來曲祿祥糾合鬼子奔砂村報復,樊家早被群眾悄悄轉移,只剩冒著黑煙的瓦房。日軍聯隊長山口秀夫就在此時注意到這個眼神倔強的青年指揮官。
山口先送來一封措辭客氣的漢字信:敬佩“樊大隊長之膽略,愿面晤。”炊事班掌勺的只有小米、豆角干和幾只土雞蛋,但樊金堂還是湊出三盤菜。飯桌上,山口對著炒雞蛋連下三筷,感慨“久違家常味”。兩人只談家鄉,不談戰事。臨別時,樊金堂玩笑:“要是你真欣賞,就送我一挺歪把子和兩箱子彈。”山口瞇眼笑:“或許不難。”
日子過去十天,那白旗又飄進了山溝。兩名日本兵抬著木箱,后面跟著五六個怯生生的老鄉。打開一看,正是九九式輕機槍和兩大木箱7.7毫米彈帶。送完東西,兩個日兵站直敬禮:“隊長命我們不回聯隊。”他們清楚,回去就得以“通敵”罪當場槍決。
樊金堂沉默了一會兒,將人交給分區情報科。有意思的是,其中一人后來在延安的戰俘教導隊學會了山西話,還成了勸降廣播的播音員。此事在晉察冀邊區悄悄流傳:山口聯隊丟了一挺歪把子,也丟了倆士兵,但收獲的是夜里電臺里忽然冒出的日語“招降”聲。
戰火并未因一次“送禮”而平息,五臺山區仍在燃燒。可那挺機槍很快出現在下一個伏擊點,壓制鬼子機槍堡壘時火舌噴成扇面。“這槍,原本是他們的。”戰士們說這句話時帶著難得的輕松。歪把子的槍管燙得通紅,樊金堂卻心里清楚:真正的主動力并非鋼鐵,而是民心。
樊金堂后來回憶:“山口給我上了一課——侵略者也怕敬重對手。”他沒有寫回憶錄,甚至連當年那封信也沒有保存,只是把繳獲機槍的編號記錄交了兵工廠,讓后勤照著補充配件。如今那份記錄紙頁泛黃,邊區檔案袋封面只寫著四個字:武器來源。
機槍在隨后的涔河阻擊戰里打掉對岸碉堡,兩箱子彈最終所剩無幾。戰士們拆下空彈殼,好幾個人把它們熔成紐扣,綴在粗布軍裝上。“聽響就知經歷過多少回合。”老兵半開玩笑地說,語氣卻透著股傲氣。
若把晉北抗日的故事比作一條蜿蜒山路,樊金堂只是匆匆行走的途中一個點。但在那段最艱難的山路上,他讓敵人的子彈為自己開道,也讓兩個原本端槍的日本青年走向另一種選擇。這一幕,至今聽來仍像一聲悶雷,把人心里的曠野震得更寬闊、更明亮。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