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回顧的作者王懿泉,是藝術家和策展人,他所創作和策劃的項目總是與城鄉空間緊密相關,比如2020年在街頭巷尾給予大家溫暖和思考的“送你花”,還有在浙西縣城龍游的“飲食超鏈接”和“聚閑飯店故事集”,在上海順昌路上的老山東炒貨店和新華路上的川面館六樘門、崇明的西沙濕地畔也都有他和其設計事務所的活躍身影。北京和上海,城市和鄉村,王懿泉說他一直在路上,處于一種無關交通方式的流動狀態,這種體驗是私人的,但隨之產生的記憶和能量會傳播開去。
本篇文章是他對于近期和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合作項目城市漫步《循著個人史視角“穿閱”四川北路》的回顧,這不是一次典型意義上介紹沿途歷史人文地標的漫步,而是對個人史和城市史所交疊部分的重訪,亦有對這個世界的情感記錄和表演。王懿泉認為,也許是時候用全新的方式行走和表達城市了。
(本期主持:王越洲)
近期回顧
近幾年,城市漫步興起,并時髦地被英文單詞Citywalk統一概括。尤其是在大城市,興趣小組和文化機構頻頻推出五花八門的行走,參與者的熱情也非常濃厚。我也趕上了這波潮流,幾周前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組織下,帶領了一次城市漫步——《循著個人史視角“穿閱”四川北路》。
這次行走的路線是先在上海郵政博物館門口集合,沿著四川北路一路向北,途經:新亞大酒店、建設中的阿那亞北外灘、Blue Note爵士樂酒吧所在的中信廣場、昔日的公益坊現在的今潮8弄、等待改造的群眾影劇院;穿多倫路走魯迅小道至內山書店,再探訪大陸新邨里的魯迅故居和鄰近的美華別墅,尋找我同輩藝術家們當年在那里的工作室舊址。最后,在魯迅公園和虹口足球場結束行程。
行走在四川北路上
為這次與民生美術館合作的四川北路城市漫步項目,我采用了三種方法:一是用“重訪”,二是“個人史”,三是“表演”。
重訪于我是很重要的方法。它是對一個地方加深認識的方法,抽象點來說,重訪是在時間中旅行,在空間中訪問同一個地方,在心間產生“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感悟。
早在2010年,我就來過四川北路,那時候的目的是參觀魯迅故居和觀摩申花隊當時的主場虹口足球場。此后,在搬來上海的這十余年里,因為展覽、聚會、看球、跑步,我又多次來過四川北路,并把這段3.7公里的道路從南到北走了幾遍。對四川北路的重訪經歷,讓我感覺,“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1921),走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2010年畢業旅行之虹口足球場 右為王懿泉。李先達 圖
我常思考,是重訪構造了空間經驗,還是建筑本身構造了空間經驗?恐怕是前者。更進一步說,一個人來到一個地方,卻不去認識這個地方,那么這種造訪更像是不曾抵達。
因為工作原因,我曾多次來到衢州市的龍游縣和上海市的崇明島,我沒把這些造訪當作是帶有“班味”的出差,因此我才幸運地擁有了去了解這兩個地方的契機。又因為我來的次數多,才會每一次重訪都有新的發現。比如,每次開車經過上海長江大橋去往崇明島,我發現海水顏色都不同,泥沙隨著長江流水和東海洪波涌起,不知不覺在漫長的時間里塑造了今天的崇明島邊界。我的項目在島最北面的綠華鎮,在那里做調查做勘場的過程中才得知臨近的啟隆鎮和海永鎮不屬上海,而是由江蘇啟東管轄。它們曾是兩座沙洲,因為長江的沖積作用造成崇明島越長越大,大到貼緊了這兩座沙洲,使之連成了一片。
在龍游縣的策展研究和田野經歷亦有發現。我從與聚閑飯店張老板的采訪中得知,他曾有一段北漂經歷,對北京著名的“浙江村”還有參與,他也是進京做服裝生意的浙江人。只不過他的經歷與項飆筆下1990年代開展田野調查時的“浙江村”間隔了一段時空——張老板經歷的2000年代初期的大紅門、木樨園已不是此前的模樣了。我們吃飯席間,聊到這種城市空間變遷和生意格局轉型,談到他輾轉了很多城市,最終回到了龍游縣,重歸故里重新成為了“小鎮青年”。通過這些訪談、相處、互動,我直到后來再次來餐廳找他吃飯時,才突然發覺他的餐廳并不叫作“聚賢飯店”,而是“聚閑飯店”。
再說個人史,正如在藝術界“人人都是藝術家”(博伊斯),在歷史學界“人人都是自己的歷史學家”(卡爾·貝克爾)。
與參與者一起行走四川北路的過程里,我在每一個點位都講述了自己的歷史:一個潮濕傍晚我從新華路一路慢跑到郵政大樓(2023),一個梅雨季的晚上我去新亞大酒店與下榻的老同學范辰辰聊天(2024),一個秋天的周末我在Blue Note聽藝術家朋友發夢茱莉樂隊的演出(2020);在昔日的“廣東弄堂”公益坊1930年代的建筑里我策劃了有關80后藝術家的群展《無題》(2023),在“城市策展工作坊”的行走里我和大學生們一起探秘群眾影劇院的一樓大堂雜貨鋪和二樓的超廉租金公寓(2023);以及,我第一次去多倫路(2014),在魯迅小道的邊緣橫浜路上偶遇藝術家肖江的壁畫(2019),我和設計師吳佳音偶然造訪翻新之前的內山書店(2019);還有初到魯迅故居吃到閉門羹(2010),在文華別墅參加藝術家聚會(2014),在虹口足球場看上海申花踢北京國安的京滬德比(2019)。
街頭,畫中壁畫《太陽底下》 肖江 2019 ,攝于2023年。王懿泉 圖
行走活動當天行走到肖江壁畫的區域,肖江壁畫已然消失
從短視頻社交媒體爆發以來,我愈發關心小歷史,那些宏大歷史長河中微小的潛流。社會學家項飆推崇“以自己為方法”,我很認同,以個人史為方法,可以講述富于更多層級更加迷人的故事。個人史視角對我的藝術實踐也越來越重要,所以我也愿意將其運用在行走之中。從視覺文化的發展來看,個體的風格、品位、視野在漫長的藝術史中是最為關鍵的。因為沒有人能取代你。你也無法成為別人。我很多時候都在想,其實你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只差一個我。
有趣的是,這種個人史的方法是非常自然的,就像我在寫這篇文章時一直循環播放的音樂專輯《安河橋北》,就連專輯封面都是歌手與奶奶的合影。不用問,一段個人史故事肯定藏在這張照片背后。
網上流行的一個說法,三代人之后你將被遺忘。這是不是令人焦慮?事實上,就在我們身邊,很多人都叫不出自己祖父母輩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在我們如今這個年齡時候的經歷和故事。個人史依靠一種自覺,如果我們自己不講出來不書寫出來,未來就沒人知道了。同樣,個人史鼓勵交流和聆聽,如果我們對個人的事情不聞不問,未來會變得更加陌生。也是在這意義上,我在這次行走的過程中有意與參與者們分享我的私人故事。
最后,說說表演。我們每個人都會表演,也都在表演著自己的生活。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我把這稱為“大表演”。我的朋友楊飛曾在二十年前對我說,“故事是理解世界的一種方式。”這些年,我在這個認識上又加了一句,“表演是這個世界理解你的一種方式。”
行走活動在大陸新村途中
在四川北路行走,當我們駐足一些地方而我又與這個地方有私人故事的時候,我便會朗讀一段文本,用口語聲音把參與者們帶進一幕幕過往的生活情景。例如在內山書店門口和在甜愛路,我朗讀表演了這樣兩個小段:
(其一)
“我叫周樹人。”
“哦,您是魯迅?久仰大名。我知道您從廣州來到上海,但是我不認識您,真對不起。”
(其二)
你不趕路,路等你
世界和平 / 薛之謙再巡演 / 我們可以告訴你去追夢
牛牛考上985 / 乘風破浪 / 祝各位喜樂平安
甜愛路 / 生于未來
余師傅精工織補與修改 / JFR? / 你去過的地方,我都去過
前者是內山完造回憶1927年初次見到魯迅時候的情景,將近100年后這段話如今被印在內山書店的一面墻壁上。后者是從我拍攝的甜愛路涂鴉墻照片上提取的文字,那些信手拈來寫在墻上的有感抒發儼然成為了時下年輕人們的一座街頭情感紀念碑。
今天各種各樣的城市行走項目各有各的特色,有的主打建筑歷史,有的意在探店打卡,而我的這次主要是為了交流,我分享個人故事,也傾聽參與者們的反饋,并在其中加入一點表演性,促進交流。
其實,行走本身就很有表演性了,世界上很多藝術家都以行走為創作對象,呈現了令人驚嘆的作品。從英國藝術家理查德·朗的《走出一條線》(1967),到巴勒斯坦裔藝術家莫娜·哈透姆的《道路》(1985),再到中國策展人王澈的《燕山散步》(2018-2023),他在過去的五年里組織了41場以行走為題的藝術家集體散步行動。
這些帶有表演性的行走,都是我所關注的。而我也處在不斷的行走當中,有時候是開車自駕,有時候是徒步,最近更多是跑步,跑馬拉松。這些既是履行一種動作,也是表演一種生活。
(文/王懿泉 80后,藝術家和策展人,活絡空間設計事務所合伙人,孑孓社策劃小組成員。回顧部分圖片除特別說明外,由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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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王越洲 王懿泉 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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