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jié)選自
《一只鳥接著一只鳥》
安·拉莫特 著
中信出版集團
為何要參加寫作班?
別埋頭苦干了,參加寫作班聽聽別人的意見吧!
關于寫作,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固定每天坐下來書寫,是習慣于吸收所有出現在你面前的人事物景,把它們全部視為將要送進磨坊的谷子。這或許是一種能有效安撫情緒的習慣,跟咬指甲一樣。你會旁觀一切在眼前發(fā)生、進行,天馬行空地想象、尋思,而非杞人憂天。當你在地鐵站臺上看到境況潦倒的人,你會觀察他們的衣著、隨身攜帶的物品、言談方式等所有細節(jié),而非避之唯恐不及。或許你從沒達到“啊,原來從這個角度看,槍是這副模樣”的境界,但你仍會如孩童般盡可能吸收眼前的一切,而不會像大多數成人那樣心懷偏見地看待世界。
經過長時間的撰寫、刪改、嘗試新方向和新結局,等到作品終于完成時,你自然會希望得到反饋。你希望別人閱讀你的創(chuàng)作,希望知道他們的想法。我們是群居動物,總會試圖與他人建立聯系、進行交流,但到目前為止,你一直獨自躲在家里埋頭寫作。若你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畫好一幅油畫,你不會把它藏起來,而會把它掛在眾人看得到的地方。因此,你可能也會想要參加寫作班或寫作研討會。
有心寫作的人在報名參加寫作研習班或創(chuàng)意寫作班時,并不確定自己能獲得什么。有些人想學習寫作或寫得更好,有些人則已經寫了很長一段時間,希望得到一點響應。這都是相當現實的目標。有一種人把寫作班當成夏令營,只想結識其他人,甚至是結識到某位自己尊敬的作家,給出并收獲反饋與鼓勵,順便聽聽別人的經歷。有些人希望與他人分享失望、低潮,以及退稿信。許多人想研究別人的作品,借此了解哪種類型的創(chuàng)作是他們所偏愛或無法認同的。還有些人希望從朋友和編輯以外的人身上,得到實際、坦誠和有幫助的意見。
不過,許多來我的寫作坊或寫作班上課的人,私心希望我會對他們交上來的作品大為激賞,并在課后把他們叫到一旁,告訴他們只需要稍微加快故事結尾的節(jié)奏,比如把描述卡米和鴨子的那一段文字縮短,我就會把這些作品寄給我的經紀人或《紐約客》雜志,抑或是克諾夫出版社的總編輯索尼·梅塔。我們會將作品傳真過去,索尼比較喜歡這種通信方式。
但我告訴他們,這種事很可能不會發(fā)生。
你也許不時聽說有人在寫作研討會上被某位杰出作家叫到一旁,告知有多欣賞他的作品,并適時提供關鍵性幫助。有時我在寫作坊的課堂上,也會把某個學生叫到一旁說:“你這部作品寫得很好,不妨再花六個月改進完善,然后打電話給我,我們再看看。”但這種情況很少發(fā)生。大多數時候,我所做的是聆聽、鼓勵,告訴學生我每天寫作的情況如何,哪些事情對我有幫助、哪些沒有。我會指出我欣賞他們作品的哪些優(yōu)點,例如氣氛營造得不錯或遣詞用句的技巧很好,也會指出他們在情節(jié)處理上的糾結混亂之處。你可以將我們(我和其他學生)視為醫(yī)生,而你則是帶著自己的作品來體檢。我們能給你展示作品的空間以及些許善意的壓力,盼望能幫助你完成作品、上完整段課程。我們能給予你相當的尊重,因為我們知道你有成功的條件。
本文配圖:電影《花與愛麗絲》
不要侮辱、貶低別人的作品,盡可能坦誠地提出意見就好
不過我要事先警告你,你可能也會產生掉入虎口、如坐針氈的感覺。創(chuàng)意寫作班和如今的寫作研習班通常比寫作研討會來得溫和,但無論你參加的是哪一種,都可能會發(fā)現自己正跟好幾個寫作者圍坐在桌前,而他們認為,基于道德和美感,有必要把你的作品撕成碎片。最好的狀況是,他們會表示,假使你改用過去式重寫,作品會更好;若你已經采用了過去式,他們便會建議你改用現在式,或嘗試使用第一人稱。或者,若你已經采用第一人稱了,他們會建議你改用第三人稱。最壞的狀況是他們表示看不出你有天分,告訴你最好從此不要再寫任何東西,甚至是你自己的名字。
在我參與指導的寫作研討會中,我曾遇到學生哭著來找我,因為當天講評的名作家把他們的作品批得一文不值。我也曾看到學生因為其他參會者的嚴厲批評而深受打擊,覺得自己參加了《蠅王》式的寫作研習營。例如去年夏天,我便在一場頗負盛名的大型研討會上遇到了完全失控的狀況。我跟當天的二十個學生坐在一起,聽其中一個念了幾頁他的創(chuàng)作。他才開始寫作沒多久,作品頗具實驗性,完成得不太好,而且使用了大量難懂的方言。其他學生事先已經拿到了他的作品,等他念完,大家便提出意見。他們提到自己欣賞的部分、認為他寫得好的地方,以及一些處理得不錯的段落。他們表示,方言的運用的確有礙理解,但故事蘊含的真誠與情感令他們感動。我覺得他們說的沒錯,只是稍微有點感情用事。于是,我也說了幾句勉勵的話,然后指出了少數聽起來不合理的段落,推薦了一些加快節(jié)奏的技法,相當委婉地告訴他作品還需要改進。作者提出了幾個具體的問題,我也給了他適當的建議。接著,一位始終沒有發(fā)言的年輕女子舉起了手。
“是我瘋了嗎?”她懇切地說,“是我的精神有問題嗎?難道我是這里唯一一個覺得這部作品糟糕透頂的人嗎?真的有人認為這里面有可信的角色、有意義的意象嗎……”她喋喋不休,我們則出神地盯著她,仿佛被眼鏡蛇催眠了。她講的大部分是事實。
她一說完,便以熱切和懇求的眼神望著我。我看著她,尋思該如何處理這個狀況。大家都默不作聲。
“他應該全部重寫嗎?”我問。
“我認為大家都是在保護他,可是如果沒人跟他說真話,他就不會進步。”她哀叫道。
“但你所認為的真話只是你的個人意見。”
那篇小說的作者掃視著天花板,仿佛聽見了蚊子靠近的嗡嗡聲。其他人則滿懷期待地看著我。我內心一方面能理解那個年輕女子的感受——把那些話說出口,她需要很大的勇氣,但另一方面我又很想卸下一條桌子腿,朝她揮舞。我知道她寫得比他好,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寫得比他好。我試著深呼吸,提醒自己沒出過書的寫作者需要的是什么,以及他們參加這些寫作研討會的目的。他們需要關注,他們需要旁人盡可能坦誠的反饋,但并非侮辱或貶低。因此當我給出意見時,我主要強調了一個事實,即他嘗試了非常困難的寫法,冒了很大的險。我告訴他,最好的事情就是大膽嘗試、不怕犯錯,這樣等到他年紀大了,或生命走到盡頭時,就幾乎可以確定自己不會說:“老天!我真高興自己很少冒險!我真高興自己總是選擇最保險的方式!”我要他繼續(xù)努力,把這篇作品再寫一次,然后去做其他事情。
我當著全班的面告訴那個年輕女子,她能把剛才的話說出口,實在很有勇氣。后來她跑來找我,問我是否覺得她太無情。我告訴她,我認為她很坦誠,這一點絕對值得稱贊,但你無須總是揮舞著真理之劍砍殺,你可以只是點到為止。
研討會結束很久之后,我讀到了比爾·霍姆的一首詩。我很想將它寄給那個作者,但沒有他的地址。那首詩題為《埃布爾達瓦特頓的八月》:
我頭頂上,風竭盡力氣,
在過早的月份
吹下白楊樹葉。
徒勞的風。你唯一的成就是奏出
逐漸優(yōu)美的挫敗之樂。
提醒你,有些研討會和寫作課程可能毫不留情、競爭激烈,你或許不想或尚未準備好去面對最苛刻的批評。若你的確需要反饋、鼓勵、善意的壓力,以及其他寫作者的陪伴,不妨考慮自組一個寫作社。
自組寫作社,找到能支持彼此寫下去的伙伴!
有幾個在我課上相識的學生,組成了三四個人的小團體,在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四、最后一個星期天,或任何方便的時間聚會,至今已持續(xù)多年。由于要聚會討論,他們必須事先寫完一定數量的作品。寫作這份職業(yè)的危害之一,是你可能會遇到特別糟糕的日子,而寫作社能讓你感到自己不是全然孤獨的,還有其他人陪伴著你。當你跟其他同好談起這些糟糕的日子時,你會記起,它們也屬于寫作過程的一部分,是無可避免的。
寫作者在討論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通常會表現得非常偏執(zhí),因為沒有人(包括我們自己)真的明白怎樣寫才算好。但若有一個得到了你的信任,同時坦誠、慷慨、不會澆你冷水的人,在你需要打氣時能給他打電話,會有很大幫助。你情緒低落時,就連“未來七年內有可能被隕石砸到”的玩笑話都不想聽到。在糟糕的日子里,你也不想聽到太多建議。你只需要一點點同情和肯定。你需要再次感覺到別人對你有信心,而你的寫作社通常能給予你這些。
該如何組建一個寫作社?方法之一是參加創(chuàng)意寫作班,找到那些你欣賞他們作品的人,詢問他們是否愿意每個月聚會一次,讀讀彼此的作品,給予對方支持和鼓勵,聊點八卦,討論一下大致的寫作心得。他們也許會拒絕你,然后你就可以打電話給杰克·凱沃爾基安?醫(yī)生,看他是否愿意讓你插個隊,把你放進等待安樂死病人的名單,或者你也可以繼續(xù)嘗試,直到找到兩三個愿意組建寫作社的人。我的一些學生會在布告欄和地方小報上刊登啟事,宣布要組建成員以新人寫手或想出版小說的寫作者為主的寫作社。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最后都加入了運作良好的社團,從中獲得了極大的快樂和支持。我年輕的朋友們聲稱,他們只是“向全宇宙宣告了信息”,便輕松組建了社團。我很喜歡這種說法,我總會想象宇宙一聽到宣告,便趕忙飛快地翻查著名片盒,因為這些朋友最終組建的寫作社全都人才濟濟。所以,誰說組建寫作社太困難呢?
有四個學生在我指導的一個寫作班上相識,他們組建了寫作社,這三女一男的定期聚會至今已持續(xù)四年了。我常看到他們坐在書店或咖啡館,旁邊擺著一杯葡萄酒或咖啡,仔細閱讀彼此的創(chuàng)作,給出批評和鼓勵,提出疑問,一起思考接下來該怎么做。他們并沒有真的交換修改彼此的稿子,這一點我們將在下一節(jié)細談。不過,他們會靜靜聆聽每個成員朗讀作品,并支持彼此繼續(xù)寫下去。
有時他們會在我上寫作課時突然來班里拜訪,就像高三學生偶爾會跑去旁觀高一的棒球校隊訓練。他們會為新生打氣,告訴新生加入寫作社有多棒、他們如何彼此關照、寫作社又如何協助他們完成創(chuàng)作。他們從四個緊張、自負、孤單、渴望寫作的人,轉變成了我們周遭那種奇特而團結的小團體。他們以溫和的態(tài)度對待彼此,和當初在我班上時相比,每個人看起來都不再是那么膚淺和冷漠,因為互相幫助使他們更懂得體諒。體諒之心既笨重又脆弱,它不會自我保護,不會躲起來。它會凸顯出來,讓人看到靈魂的脈動,有如嬰兒尚未閉合的囟門。你可以從他們身上看見這種脈動。
他們四位都是優(yōu)秀的寫作者,但當中只有一人的作品曾被刊登出來,而且只是一篇文章。不過你知道嗎,他們互相欣賞。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依然期待每一次聚會。因為通過研討彼此的創(chuàng)作,他們成了更好的寫作者和更好的人。當有人想要放棄寫作、脫離社團時,幾乎至少會有一名成員狀況良好,可以為其提供協助。至今他們都能說服彼此堅持下去。舉個例子,其中一位成員,即文章曾被刊登出來的那個人,上星期打電話告訴我說她很想放棄寫作,因為自從那篇文章被刊載后,她已經一連好幾個月沒有任何作品被采用了。她以小驢屹耳般哀怨的語調說,她認為自己現在可以喝上一杯,而不會再誘發(fā)酒癮了,因為她已經戒了七年的酒,懂得何為節(jié)制。她認為我也可以喝上一杯,因為我也戒酒七年了。她打算開車過來載上我和山姆四處逛逛,直到找到一家有托兒服務的酒吧。
我以諒解的語氣提醒她,她以前也陷入過這種創(chuàng)作瓶頸。去寫短文,我輕聲說道,去寫拙劣的初稿。她哭了起來。我問她的寫作社里有沒有人能幫上忙。她回答沒有,她不能打電話給他們,她知道他們都寫得很順,這個星期也過得很愉快。他們很可能每隔幾天就背著她聚在一起,交換各自最愛的可笑八卦,全都跟她有關,邊聊邊不以為然地翻白眼。
我要她坐下來,寫出自己的感受,或許她的孤獨和偏執(zhí)最后會變成絕佳的寫作素材。她說她并沒有偏執(zhí),只是怕她的朋友會組成小團體,聚在一起說她的壞話。
就在此時,她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是她寫作社的成員,情緒也非常沮喪。她問我是否可以晚點再打電話給我,但接下來一整天,我都沒有接到她的來電。最后我打電話給她,怕她把自己關在緊閉的車庫里,開著汽車引擎,播放著萊絲麗·高爾的老歌,企圖吸入車內廢氣自殺。但實情是,那個打電話給她的人狀況真的很糟,沮喪到了極點。他是一個文筆優(yōu)美、有趣的作家,兒時曾遭受殘酷虐待。她對他很有信心,便鼓勵他,為他打氣。等他們打完電話,她就立刻回去寫作,一直寫到被我的電話打斷為止。
黃燈×楊慶祥×許道軍×葉偉民×刁克利
大咖云集,創(chuàng)寫盛事,
邀您共同探討
作家培養(yǎng)與AI時代的創(chuàng)意寫作
選購創(chuàng)意寫作指南
閱讀更多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