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作家協會第三季行走江南的活動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南京云錦博物館。
不愧是御用云錦,各種原料如真金絲線和孔雀羽線,流光溢彩。這種光芒曾被曹雪芹形容為“金翠輝煌、碧彩閃爍”。《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中有“勇晴雯病補雀金裘”,老太太給寶玉一件俄羅斯產的雀金裘,寶玉不小心燒了一個洞,裁縫繡工都不敢縫,唯有晴雯“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
以前讀這一段,只能模糊地知道這物件金貴,至于它到底是怎樣的光彩,具體的織法,其實難以想象。曹雪芹用的是碧彩,是中國傳統五間色“綠、紅、碧、紫、騮黃”之一,青與白混合而成的藍。晴雯的界線之法是分經斷緯的緙絲法,不是簡單的縫補,需要在破損處還原出圖案紋樣。云錦博物館中陳列了好幾架木織機,樓上提線樓下飛梭,展示的是比緙絲法還要復雜的通經斷緯的妝花工藝。
講解員大概知道參訪者中有很多網絡作家,笑言大家可以寫寫“穿越之我在明代織云錦”。她的玩笑里有個值得思索的問題,網絡文學如何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網絡文學對傳統文化的傳承,在物質文化層面是最簡單的,都是外在可見的物質元素。制度文化層面主要集中于世界的設定,包括運行其中的政治體制、社會階層、習俗語言等等,需要作者對傳統文化有較為深入的了解,即便最后寫的是架空世界也能具有一種實在感。傳統文化在物質和制度層面容易增加小說的真實性和文化底蘊,建構一個結實的殼。
如網絡玄幻小說對于神話傳統的繼承。最基礎的物質文化層面,這幾類小說在命名人物形象、地理時空、工具法器時,通常會直接取材于神話。制度文化層面,用神話來進行小說世界的設定和造境,初級的主要寫人、神、魔三界,升級版的寫妖、魔、神、仙、人、冥六界。以血紅的網絡玄幻小說《巫神紀》為例,人物如祝融族、羲皇、媧皇,地理時空如昆侖、不周山、歸墟,工具法器如河圖、洛書、軒轅劍、天神羿弓等等,皆有出處。
又如網絡武俠小說對于武俠文化的繼承,在物質文化層面表現為各種武功秘籍、武功招式、兵器法器、丹藥的命名多取自《易經》《道德經》《南華經》《詩經》《尚書》《禮記》《春秋》等經典,還有很多武功招式直接引用中國古典詩詞。滕萍的《吉祥紋蓮花樓》中,李相夷的武功“揚州慢”就是宋代詞人姜夔的詞牌名。在制度文化層面,廟堂與江湖世界的設定是經典組合,公平正義在江湖世界自有解決。
再如網絡古言小說。在物質文化層面對傳統文化的繼承最為突出,首先是衣食住行的考究,盡力描寫出小說所處歷史時期的特征,這是營造小說真實感的重要方式。從建筑園林、內宅陳設、服飾質地紋樣、飲食習俗、技藝等等讓讀者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豐富性。關心則亂的小說《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有宋朝日常生活的點茶、焚香、插畫場景。其次是制度層面,古言小說對于官制禮儀婚俗文化的呈現也極為用心,還有民間的特定節日風俗,甚至該歷史時期的特定稱謂和方言俚語都有詳盡的描寫。如《知否》中宋代紅男綠女的婚服制和迎親的催妝詩。
網絡文學對于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的傳承,不同類型各有側重。
血紅的《巫神記》中,由盤古衍化的人族力量最弱,但為了生存和尊嚴,不斷強大蛻變,掌控自身的命運。仍然是中國神話傳統中人類的憂患意識和反抗精神的再現。
《吉祥紋蓮花樓》也依然秉承著武俠小說行俠仗義的基本精神。俠義精神從中國游俠文化傳統而來,《史記》中定義俠的基本特征: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匡扶正義不計生死,這正是武俠小說長久流傳的魅力。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的名場面是程少商鼓起勇氣突破門第答應少年將軍的求娶,“我愿高攀一次”,仍然對應著言情小說的精神內核,明知有情與理的沖突,門第之差,嫡庶之別,真愛可以克服這些沖突,甚至可以超越生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這些都是較為簡單扼要的概括,不同類型的小說傳統背后都有豐富駁雜的精神世界,它們之所以能夠經歷住時間的考驗流傳至今,其精神內核勢必也具有當代性,其中的生命意識和情感古今共通。而網絡文學作為新大眾文藝的重要成員,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接續傳統,回應時代。
原標題:《胡笛:網絡文學如何傳承中國傳統文化?》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蔡瑾
來源:作者:胡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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