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玉流館的包廂里,那盤醬燒明太魚在轉盤上轉了第四圈。深圳來的陳總擦了擦嘴:“腥氣重,撤了吧。”穿鵝黃綢衣的服務員順姬正要端走,導游樸英玉突然起身:“請等等。”她從挎包掏出皺巴巴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將整條魚倒進去。
“帶給我家虎東嘗嘗,”她耳尖微紅,“孩子沒見過海魚。”
鏡頭前的尊嚴線
萬壽臺大紀念碑前,英玉的驚呼刺破寂靜:“別比剪刀手!”廣東游客的手機屏幕上,金日成銅像的靴尖頂著俏皮的“V”字。兩名戴紅袖章的老太太幽靈般出現,枯瘦的手指戳著屏幕要求刪照。
僵持中,東北大爺嘟囔:“咱北京都沒這么嚴...”話音未落被英玉拽到松林后:“在朝鮮,這就像踩您家祖墳拍照。”她軍裝制服的第三顆紐扣繃斷線頭,露出洗得透亮的襯衣。
導游的噩夢時刻表:
08:00 上海網紅執意穿破洞褲參觀學校,學生集體背過身去
14:30 板門店哨所,無人機剛升空就被竹竿捅落
22:00 羊角島酒店消防通道,總有黑影溜向黑暗中的柳京大廈
清津港的黃昏令人窒息。當游客鏡頭對準扛麻袋的紅領巾少年,英玉突然展開旅游旗遮擋:“照片流出去,我就要去農場改造了。”旗桿在她掌心刻下月牙血痕,遠處傳來貨輪汽笛的長鳴。
塑料袋里的太陽
開城銅碗宴進行到第七道,那盤油亮的炒雞蛋成了焦點。五歲的朝鮮男孩哲秀喉結滾動,父親褪色工裝肘部磨出星形補丁,點菜時紙幣數了三遍。
“加盤雞蛋!”北京阿姨突然揚聲。當瓷盤落在哲秀面前,男人脊椎彎成緊繃的弓。男孩卻推開盤子:“爸爸說外賓的東西燙手。”最終這盤菜進了黑色塑料袋,袋口系著活結——方便加熱。
剩宴流轉路線圖:
21:00 玉流館后巷,順姬將完整的炸餃子裹進手帕
06:00 平壤孤兒院廚房,老師把奶油蛋糕刮進玻璃瓶
深夜 居民區三樓窗口垂下麻繩,系走酒店丟棄的面包筐
“知道養豬場最愛哪家酒店嗎?”英玉指向郊外。穿膠鞋的老農正攪拌泔水,削去霉斑的面包晾在鐵絲上。豬圈旁晾曬的,還有印著羊角島logo的餐巾紙——洗凈攤平當記事本。
小費經濟學
旋轉餐廳燈光迷離,英玉收下百元人民幣時睫毛低垂。直到看見歐美導游捏著綠鈔離開,上海游客才驚覺自己成了“窮客人”。
光復百貨的謎底令人心酸。“春香牌”標價30元人民幣,歐美客付30美元,找零的270元就是導游抽成——匯率魔術的代價,是英玉們每月上交的“忠誠報告”得寫滿二十頁。
中國團的尷尬賬本:
砍價三小時買走的領袖徽章(提成買不到半包煙)
要求發票多開十倍的參茸禮盒(導游倒貼半月工資補稅)
最刺眼的是餐桌上成堆的剩菜,比小費薄更傷人
鉛筆頭的銀河
板門店公路的急剎車救了頭老牛。軍裝司機搖下車窗,向趕車老人脫帽致意。游客偷拍的畫面里,老人缺牙的笑映著晚霞。
荒原鐵路的停靠溫暖如春。放羊少年在車窗哈氣畫笑臉,車尾乘務員突然拉開窗簾,塞出半包餅干又迅速合攏。餅干袋上“丹東”漢字像隱秘的星圖。
最揪心在萬景臺。上海王阿姨腰痛發作冷汗涔涔,英玉將止痛藥壓碎拌進參雞湯:“快喝!查藥比查槍嚴。”三日后她右頰淤青歸來:“寫檢討說被資本主義糖衣炮彈擊中了。”
返程列車啟動前,英玉掏出舊布袋:“給中國孩子。”五支“中朝友誼”鉛筆削得尖利,筆桿纏著膠布。后來才知朝鮮學生為省鉛筆,寫字時嘴里含著筆尖——唾液軟化木頭,能多寫三行字。
塑料袋的救贖
鴨綠江大橋轟鳴而過,英玉突然指向江心:“看!星星船。”月光下,木船正打撈涉外餐廳的廚余,戴紅領巾的孩子分揀著:完整的餃子裝鋁盒,肉渣煮湯,油花煉成燈油。
哲秀父親的身影在月臺漸小。他高舉的飯盒里,炒雞蛋變成金黃的蛋炒飯——用陳總給的錢買了肉末。飯盒沾著指甲縫的泥土,像特別的郵戳。
北京接風宴上,紅燒肉再次剩了大半。陳總突然招呼服務員:“拿塑料袋來!”在滿桌愕然中,他走向后巷。穿朝鮮服的洗碗姑娘正啃冷饅頭,油亮的肉塊倒進她飯盒時,醬汁濺上萬元西褲。
“趁熱吃,”陳總指著褲子笑,“這下有理由買新的了。”
一周后,英玉收到國際包裹。十盒鉛筆旁有張童稚的畫:中國孩子和朝鮮孩子交換文具,橡皮擦在空中搭成彩虹。包裹底層,二十個印著熊貓的密封袋靜靜躺著——那是北京小學生集資寄去的“尊嚴打包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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